可是现在,她却再次为了不负家名而工作,不肯面对自己的心。这跟过去的自己有什么不同?这样只是再一次陷入孤独的囹圄之中,在自己的周围筑起尖利的藩篱。
她的肉体与意志缓慢沉落,将被黑暗覆盖。
……不行了,要被淹没了,谁来救救我——
“叮铃。”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清澈的亮光。混沌的脑袋猛然清醒,直斗睁开眼睛,勉力从床上坐起来。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是梦……”她的心脏跳得飞快,身子不住地颤抖。家里的门铃还在持续响着。是谁呢?这个时候过来。她飞快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无法推断出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肯定超过了一个小时。
平复着过快的心跳,直斗披上披肩下床,拖着沉重的身子到玄关开门。
“请问是哪位……诶?”
门外站着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个身影。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左手提着的袋子里,有细长的青葱冒出头。
“哟。我又来了。”
“巽、巽君?你怎么……你不是回去了吗?”
直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哦哦,我是回去了一趟。但想到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他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我买了点食材,再怎么说你现在也没法自己做饭吧?”
直斗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完二见她一直傻站着,尴尬地摸了摸头。
“呃、所以,我能借用一下厨房吗?”
走进已经好几天没有生过火的厨房,完二检查了一遍厨具,随后又打开冰箱,对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叹了口气。
“这算是有在好好吃饭吗,这家伙……”
然后又发现在后面发愣的直斗,他站起身赶她走。
“你快回床上躺着,会着凉的。”
“可、可是……”直斗犹豫不决地看着他。
“你不要操多余的心,赶快回去休息就对了。啊,煮粥可以吗?不舒服的话还是吃点清淡的吧。”
“好的……但是……”
“别在那边磨磨蹭蹭的,要是不放心的话你就躺在沙发上看着好了。”
“……”
最后,直斗只好接受了完二的建议,围着羊毛毯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的他来回忙活。他在橱柜里翻出锅子,洗米切菜,生火,手法熟练水到渠成。大厅没有开灯,她被昏暗笼罩着,远远望着厨房里的暖黄灯光。他的背影那样坚韧强悍,又因做饭的姿态而充盈着温和沉稳的气息。单单是这样看着,也足以让被噩梦侵袭的心安定下来。
他专门买了食材,回到家放不下心又跑过来,只是为了给自己做一顿晚饭。
她内心剧烈动摇着,把自己埋在羊毛毯里。她不知该如何自处,才能将这件事视为平常。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面对我们的关系。我该如何去想?为什么跟我保持距离的同时,又要对我这么好?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啊。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见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它站在虚空中,挥着过长的白大褂袖子对自己露出了微笑。它的口型好像在说“没问题的”……可是现在的自己,问题可大了。
没等她来得及跟它说些什么,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摇醒了。
“直斗,喂,醒醒。”
“……啊,巽君,早上好。”直斗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完二表情有一瞬的僵硬,随即无奈地揉揉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不早了,该吃晚饭了。”
“咦……?”直斗揉揉惺忪的眼睛,完二的脸在离自己还不到一寸的地方,脑袋倏地清醒过来,脸又迅速烧红。
“抱、抱歉,我竟然睡着了而且还睡糊涂了——”
“没关系,你肯定是累坏了吧。”完二理解地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快来吃吧,不然等会就凉了。”
直斗轻轻应了一声,下了沙发走到餐桌旁。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本来身体就难受,平时不按时定量吃饭也让食欲变得迟钝,但是闻到这个香味,不知为何会有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用青菜和鱼肉做的,我想这样会比较好消化。鱼刺已经全部挑出来了所以放心吃吧。”
完二拉开椅子让直斗坐下,她深深吸气,双手合掌说“我开动了”。
粥自然是美味的,吃过完二做的便当的直斗不曾怀疑过这一点。但是,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在虚弱的身体状态下吃下这样一碗熨帖的热粥,不啻人间美味。
“……很好吃。”
完二看起来终于放下心,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那就好。锅里还有,多吃点吧。”
她一勺一勺地吃着,感受到对面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仿佛灼烧。温热而富足的食物填补着内心某处的空洞,但同时有某种情感缓慢扩散开来,堵住了她的胸口。她垂下眼帘,不敢抬头看他,怕一看他,眼泪就会控制不住。
——绝对,绝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
不想让他再为自己操心了。
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已经足够了。
一顿饭吃得犹如一场安静的煎熬,但完二还硬是盯着直斗吃下两碗粥才满足地收拾碗筷。之后他整理了一下冰箱,让它看起来没那么空荡荡的。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他走近在椅子上呆坐的直斗,“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没有了。”直斗摇摇头,“巽君,今天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那么客气,”他顿了顿,“因为……我们是同伴嘛。”
一根柔软的刺,准确无误地扎入她的心底。
——没错,他们是同伴。所以关心对方,无条件的帮助,都是理所当然的。
直斗抬起头,绽出一个微笑。
“也是呢。”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别逞强了。”
“嗯,我明白。”
“你明天要还是难受的话就请假吧。”
“嗯。”
“那我先回去了。太晚回去老妈会念。”
“好的。今天麻烦你了。”
“所以说你这么见外我会很困扰的……那我走啦。”
“再见。路上小心,巽君。”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送走他了。直斗默默看着关上的大门想。她走进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却记不起自己想要做什么。但她终于能喘口气了。快深呼吸。你需要想点别的。
家里沉寂得如同深海。刚刚那温暖的一幕如同一场幻境。这个家以前有这么空旷吗?她抓住了洗手台的边缘,发白的手指微微颤抖。
啪嗒。
有液体打落在洗手台上。一滴,两滴。她愕然地抬起头。镜中面容憔悴的自己,眼眶里流出大滴眼泪,不受控制地坠落。
“……我在哭?”她喃喃,抚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湿润。
为什么要哭?
在我身上有发生过值得哭泣的事吗?
——为什么女性总是会动不动就哭呢?有那么多伤心的事吗?
——当然啰,女生总会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理由傻傻的哭。理由……或许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个究竟。
曾经对理世表达过类似的疑惑,那时候她这么回答。她看自己一脸无法理解,悠悠地笑了。
直斗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她说。
镜中的自己,眼眶和鼻尖通红,停歇不了的啜泣。毫无疑问是女生的表情。那样陌生,让她全然认不出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镜中另一个陌生的自己,生在身体某处的剧痛,和独自承受的静默,其实全都是同一种孤单。
记忆带着雪花的杂音一下子涌上来。
——你是个女生,别去做这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我不是在那里吗!你为什么不求救!
——我……我觉得你已经够勇敢了。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的。
——你啊,真是个固执的笨蛋啊。
——你……你就收下吧。本来就是按照你的身材做的,别人不可能穿得上,给我拿着就更没用了。
——抱歉啦,我只是……呃,看你很镇定的样子。
——看吧,我的手抖个不停呢。我们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