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泡泡又莫名飘起来了。
金光瑶看一眼时间，惊觉聊了太久。
“二哥，我出门去上课了，这学期选修了欧美文学鉴赏，以后专业的问题可能还要请教你。”
蓝曦臣其实知道他平时读的书并不见得比自己少。“你对哪个主题感兴趣？”
“弑父。”
蓝曦臣难得沉默半分钟。
“开玩笑的，”金光瑶忙说，“我走了。”
路上他遇到一身利物浦球衣的薛洋，左手抱个足球，右手拿杯奶茶，快乐地吸杯子里的珍珠。
金光瑶停下来。“你晚上没课？”
“翘了，最近奶茶喝太多，我去踢球。”
奶茶已经见了底，薛洋咬着吸管，与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珍珠做斗争。滋滋声引来两个过路女生侧目，遇上薛洋凶狠的目光，忙转过头去。
金光瑶有些好笑地看他。“嫌多你可以改成一天一杯啊。”
“那可不行，”薛洋斜他一眼，警觉道，“你想赖账？”
“随你，你变成肥宅也和我没关系。”
薛洋哼一声，把空杯扔在脚下，摆摆手走了。
金光瑶叹口气，捡起杯子，丢进一旁的干垃圾桶，然后看了薛洋的背影两秒。
“球场不在那边。”
“我去晓星尘他们学校踢。”对方头也不回。
晓星尘？金光瑶并没听说薛洋还有这么一号朋友，他平时见人就恶语相向，同谁都不屑来往，自己勉强算个例外。
他边走边想，今天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TBC
第六章 06
Summary：月亮。
金光瑶做了个梦。
10岁的孟瑶站在门口，夏天的傍晚，空气中有潮湿黏腻的味道。
“阿瑶，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妈披着头发，口红花了，眼神躲闪。
房间里走出个陌生男人，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你儿子？长得真不错，像你。”
孟诗脸色一变，把儿子推出门外。
门重重关上。
天忽然间黑了，他独自走在夜色里，身后传来无数个声音。
“你妈是婊 | 子。”
“你爸不要你，你是野种。”
他猛然回头，街道空无一人。
孟诗出现在视线之中，对他温柔微笑。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周身笼罩一层清辉。
他往前跑，喊：“妈。”
孟诗消失了。
他站在湖边，陈情江湖里那个平时给玩家发布任务的老头NPC忽然冒出来，两手各抱着一个人。
你掉的是这个泽芜君呢，还是这个蓝曦臣？咦搞错了，都不是你的。
水面恢复平静，只剩下一轮圆月。他蹲下，伸手轻轻一碰，月亮碎了。
趴在桌上的金光瑶忽然惊醒，只觉得头痛欲裂。窗外在下雨，叮叮咚咚落在雨棚上，仿佛在敲打他的脑壳。
面前摊着一本翻开的书。
他坐起身，花了几分钟确认自己还活着，回到了现实世界。人不能在下午睡觉，果然是真的。
金光瑶发微信给同班的苏涉：今天过不去，帮我签个到。如果温老师问起来就说我病了
苏涉刚入学时是个小透明，金光瑶发资料的时候准确喊出他的名字，从此他似乎就对金光瑶的事情很上心。
苏涉秒回：好的，你放心
苏涉：平时好像都没见过你翘课，不要紧吧？
金光瑶：没事，麻烦你了
他退出微信，手指划几下打开某个分类相簿，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金光瑶穿着高中校服，旁边的女人容貌与他有八分相似，虽然略显沧桑，气色欠佳，仍能在她如画的眉目之间描摹出属于美人的轮廓。两人头靠在一起，对着手机前置镜头自拍，俊秀少年笑出了浅浅酒窝，女人表情有些不自然，目光却是柔和的。
那时他还叫孟瑶，拿到自己第一个智能手机，便拉着他妈拍照。
孟诗对着镜头左看右看，换了几个表情都觉得别扭，她叹口气。
“唉，我老了，拍出来也不好看了。”
“谁说的，隔壁思思阿姨刚搬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我姐姐呢。”
孟诗缺少血色的脸笑成一朵花：“你呀，就是嘴甜。”
但她说什么都不肯再拍，最后只留下那一张。
金光瑶后来换了手机，始终存着照片。
他记得四年前的今天，也在下大雨。
病床上的孟诗握住他的手，眸中有水光，好像雨落进她的眼睛里。
“阿瑶，去金家找你爸吧，还有，别恨他……”
医生护士见惯了类似场景，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倒是旁边红了眼睛的思思，心疼地搂过孟瑶的肩膀。
“阿瑶，难过就哭吧，别憋着，男孩子哭也没什么丢人的。”
“我没事，谢谢思思阿姨。”
孟瑶对她露出礼貌得体的笑容，又转过头去看病床上的母亲。
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样惦记？
不会有答案了。孟诗生前也并不怎么和他说金光善的事情。
小时候孟瑶问自己的爸爸在哪儿，他妈只是说，他工作忙，你好好学习，他会来接我们的。
后来他长大一点，隐约明白他可能等不到了。租来的房子里总是出没着不同的陌生男人，班上的同学悄悄议论，说他妈是婊 | 子，在流言与窥探的目光中，孟瑶把脑中曾经存在的那个慈爱父亲的幻影捏得粉碎。
他仿佛没听到那些污言秽语，默默写笔记，只是那些孩子第二天总会莫名丢了作业本，或者书桌里出现一只蟑螂。
不过小孩子比较单纯，友谊很容易建立。孟瑶从小就学会了如何收买人心，他的童年过得也没那么糟。
孟诗对他的成绩要求严格，母子俩的交流多数时候都是围绕这个话题。好在孟瑶聪明，学习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小学三年级的期末考试，他又拿了全班第一，孟诗看过成绩单，摸了摸儿子的头。
她笑着问他，阿瑶，你想不想去迪士尼玩？
母子俩赶一大早的火车，又辗转坐了一个半小时地铁。孟瑶揉着惺忪睡眼，在地铁上啃一个包子。他被周围身穿公主裙，头戴彩色发箍的孩子环绕，仿佛自己也成为童话故事里的角色。
在这个有时限的梦境里，他与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
玩过两个项目出来，孟诗给他买米奇形状的雪糕，孟瑶递到她嘴边，她摇头。几个回合雪糕在阳光下开始化掉，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惊呼，一齐笑起来。
经过商店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周边时，孟瑶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孟诗想了想，停下来，挑了顶尼克造型太阳帽。
孟瑶推说不要，孟诗还是仔细地给他戴好，笑着戳戳帽子上的狐狸耳朵。
“阿瑶，君子正衣冠，记住，帽子不能戴歪了。”
夜晚的灯光和焰火，是这个梦境的绚烂高潮。结束后孟诗牵着他的手走在散场人群中，耳畔有暖风拂过。孟瑶仰头去看她，母亲的脸在月色之中，蒙着一层淡淡柔光，像那些故事里的仙女。
午夜钟声敲响十二下，一切魔法都会失效。
但他什么也不要，只要这一轮月亮。
大雨下了几个小时，没有停歇的意思。
金光瑶拿把伞出门，其实他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漫无目的走在校园里。路上的男男女女好像随时能吃人的丧尸，他在这部末日电影里尸骨无存。影片结尾迎来反转，其实他才是那个眼中映出病态世界的丧尸，从人类的世界被抹去痕迹。
微信的语音通话提示音响了，他看到蓝曦臣的头像，犹豫一下，按接听。
“阿瑶，”蓝曦臣听到手机里的杂音，“在外面吗？你今天怎么没上线？”
“刚下课。二哥，我也很忙呀，又不是网瘾少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什么事就好。”蓝曦臣顿一下，“你没事吧？”
金光瑶足足一分钟没有说话，蓝曦臣只听得到雨声。他和对方共享这沉默的片刻，直到金光瑶再次开口。
“二哥，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认可唯物主义的金光瑶此刻忽然能理解人们信观音。有个精神寄托，总是好的。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可笑，但还是等着对方的回答，如同快要溺死的人等一根稻草，海上迷航的船等远处的一个光点。
蓝曦臣不去问他这句话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