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女就是将门女,底子就好。”
“可不是!我刚看她的手指,一点儿都没有颤,胆识过人呐。”
“巾帼不让须眉!”
边上此起彼伏的夸赞,顾云锦听得清楚,能纹丝不动地接下,固然有她自己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射箭的蒋慕渊把握好了分寸。
她有几斤几两,蒋慕渊心里有数,射过来的箭正好是她能接得下的。
这项议程,讲究的是彼此信任与配合,新郎官的控制力道,新娘子站稳脚步、不要慌张。
而顾云锦,她是极相信蒋慕渊的,当然是脚下不软、手指不颤了。
顾云锦由喜娘扶着跨过了火盆,她的手中被塞了红绸,另一头牵在蒋慕渊手中,引着她进了宁国公府大门,一路往喜堂去。
她只受寿安的邀请,来过宁国公府一回,彼时走的也不是这条路,七弯八绕的,很快就分不清左右了。
等被人群簇拥着进了喜堂,才算分辨出了东南西北。
蒋慕渊这会儿才有工夫好好看一看身边的新娘。
顾云锦的身量只到他下颚,今儿戴着凤冠,一下子拔高了,红盖头的顶端与他一般高了。
喜服穿在身上,没有半丝臃肿之感,显得修长窈窕,叫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蒋慕渊看得一瞬不瞬的,直到喜娘推着才转过身,在“一拜天地”的呼声中,两人一道弯下腰,对天拜了拜。
再转身拜高堂。
蒋仕煜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了一块。
安阳长公主也高兴极了,受了小夫妻这一礼,与一旁的永王妃不住念叨:“可算是娶回来了,瞧瞧这登对的模样!”
永王妃笑着打趣:“盖头还未掀,你就瞧出来了?”
长公主睨她,笑道:“云锦长什么模样,是你没有见过,还是我没有见过呀?”
闻言,永王妃笑得直不起腰来,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这个儿媳妇,当然是登对的。”
一片说笑声中,顾云锦与蒋慕渊对面而立,随着礼官的“夫妻交拜”,郑重行礼。
礼成了,耳边恭贺声不断,热闹得仿若要把喜堂的屋顶都掀开了似的。
笑声能感染人,何况顾云锦心情极好,被盖头遮着,根本忍不住笑。
她随着蒋慕渊出了喜堂,穿过庑廊花园,走到了新房之中,被喜娘指引着在喜床上坐下。
一坐下去,就觉得有些凹凸扎人,顾云锦想,她那两个嫂嫂可真是实诚人,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可见那花生莲子撒得满满当当的。
顾云锦正想着那些,突然间眼前一亮,红盖头被挑开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蒋慕渊的视线。
四目相对,顾云锦微微一怔,复又笑了。
蒋慕渊亦直直看着顾云锦,他的新娘子,眉目如画。
她的五官原本就生得好,平日淡淡的妆容就十分叫人欢心了,今儿做了新娘子,胭脂自是比往日浓些。
蒋慕渊突然想起了苏东坡的那句“浓妆淡抹总相宜”,眼前的顾云锦,眸子里像是坠了漫天的星河,叫他舍不得眨一眨眼睛。
喜娘催着他也在床沿落座,端了两盏酒来,示意两人接过。
顾云锦端起一盏,转眸看向蒋慕渊,与他配合着交错了手臂,酒盏抵在唇边,仰头一引。
两人挨得极近,她甚至闻到了蒋慕渊身上沾染的硝石味道,想到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顾云锦笑意更浓。
蒋慕渊亦闻到了胭脂香,萦绕在呼吸之间,比酒香醉人。
两人分开前,接着手臂的遮挡,他动作迅速地在顾云锦的耳畔低声道:“真漂亮,比我想象得还漂亮。”
第490章 饺子
声音并不大,或者说,只是窃窃私语的音量,只因就落在耳边,霎时间被放大了许多。
甚至能感觉到喷在耳垂上的温热呼吸。
而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水滴,从耳孔而入,融入了血液,沿着经络潺潺,直抵心灵深处。
顾云锦的睫毛微微颤着,她其实设想过,新婚这一日,看到穿着嫁衣的自己,蒋慕渊会说些什么。
许是毫不回避,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大大方方地来观礼的亲朋好友说,新娘子真好看。
许是等宾客散尽,只余两人时,再细细与她吐露心声,只说与她听。
她想过很多,却是没有猜中,蒋慕渊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私语的方式,讲给了她一个人。
顾云锦不禁抿了抿唇,这样的体验,微微酸,更多的是甜。
言语有它的力量,她从蒋慕渊的话语之中的,获得的是无限的欣喜与温暖。
远胜于墙角边摆着的炭盆。
蒋慕渊已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顾云锦不方便再以同样的姿势、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心境,她只好暗悄悄的,用宽大的袖口遮掩,一点点地在床上挪动手指,最后落在蒋慕渊的手背上。
蒋慕渊敏锐,从顾云锦小心翼翼地挪动开始,就察觉到了她的用意和想法。
他心情越发好了,等那青葱指尖触及手背,他反手便握住,十指相扣着。
两人是挨着坐的,叫身躯、袖子一遮挡,其他人哪怕近在跟前也看不到他们的小把戏。
被扣住的一瞬,顾云锦微微一怔,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初夏时他们在西林胡同花园里的场景,那日,蒋慕渊亦是借着袖子遮拦,扣了她的手。
半年工夫,其实并不久,与她前世今生几十年的岁月一比,不过是其中短暂的一缕。
可是,此刻回忆起来,却像是经过了沉淀一般,上面撒了一层唤作时光的糖粉,只瞧一眼,就知道甜味十足。
回应一般,手指微微用了些力气,顾云锦的唇角浅浅上扬,笑了。
能进新房观礼的,都是蒋氏近亲,其中不少人头一回见顾云锦,少不得感叹一声“沉鱼落雁之姿”。
等见到顾云锦那藏都藏不住的笑容之后,便也恍然大悟——这对新夫妻,感情应当是极好的。
喜娘端了一小盘饺子来。
蒋岳氏上前,在备好的绣墩上落座,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饺子,递到了顾云锦唇边,笑着与她示意。
顾云锦咬了一小口。
蒋岳氏问道:“生不生呀?”
答案自然是生。
这是婚礼之中求多子多福的一环,顾云锦了解,便直接点头应了个“生”字。
观礼的众人都笑开了怀,顾云锦却是直到这会儿才品出味来,她咬的这个饺子,并不是肉馅儿的。
顾云锦小时候还挺喜欢吃饺子的,尤其是除夕夜,若能吃到包进了铜板的饺子,那心情简直跟飞起来了一样。
前世嫁去杨家时,她与徐氏生分,所有的议程全是杨氏交代给她的。
杨氏前后讲解得也算耐心了,却在这一项上出了疏忽,一个没有讲得面面俱到,一个没有听得全然仔细,顾云锦只晓得有这么一桩,细节处忘了个干净,直到杨家二房的老太太把饺子喂到她嘴边。
婚礼耗体力,她彼时身子骨不如现在壮实,一天下来,饥肠辘辘,见了喜爱的饺子,根本没想那么多,直接就是一大口,咬进嘴里一半还有多。
并未熟透的肉味在嘴里蔓延开了,她才一下子弄明白了,当场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更不是。
半生的肉,熏得她一阵阵反胃,彼时强忍着答了一个“生”字,等一屋子人吃酒去了,才冲进净室吐了个干净。
这事儿当然瞒不过屋里的丫鬟,隔日就传开了,被杨家视为婚礼上不吉利的一幕,后来贺氏更是骂过她,就她当天吐出来了,能生得出来孩子才怪。
前后算起来,彼时状况怪不得旁人,寻常来说,新娘子只咬一小口,进嘴的就是面粉皮,里头馅儿一点都不碰到,只她稀里糊涂地“自作孽”了。
为此,她有好几年碰不得饺子,一闻就难受,后来去了岭北,在庄子上尝了庄户们送来的菜馅儿,才重新适应过来。
而现在,蒋岳氏喂她的这只饺子,是菜馅儿的。
说生也不是很生,起码入嘴并不难受,反而带了几分清香,让顾云锦后悔为何没有多咬一些。
她有些奇怪,现在又不好问,只能先收在心里。
顾云锦面上一点一滴的表情变化,蒋慕渊当然都在眼中,他读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不由笑了。
从前,顾云齐打听了许多顾云锦十年里的经历,细细碎碎地拼凑,他吃酒时会与蒋慕渊说道,醉的时候说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