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一方,就必然要踩一方,若不然,怎么显得出高下呢?
这些传言,最终传到了闵老太太的耳朵里。
前几日为了徐砚的事儿,闵老太太没少关注外头消息,尤其是徐家开始反击了,她越发等着一个满意的结果,打发了好些人出去听风声。
消息各种,底下人却不是句句能说与闵老太太听的,夸徐氏与顾云锦的那几段,戴嬷嬷打头拦下,坚决不让老太太知道一个字。
因此,闵老太太只听了一番“大快她心”的话。
别人骂金、王两家,她听得津津有味,骂杨家,她更是洋洋得意,在仙鹤堂里好一番指点江山,说那些看热闹的就是墙头草。
戴嬷嬷管得住丫鬟婆子的嘴,却管不住徐老太爷的嘴。
徐老太爷今日在街上一转,越听越觉得女儿很好、外孙女很好、外孙女婿简直就好得登天了,如此,自家老太婆肯定是一万个不好了。
老太爷回了仙鹤堂,把外头的事儿一说:“你自己听听,这可不是我编排出来说道你的,是外头人人都说你不好。”
闵老太太气得仰倒:“那些人没事找事儿!恨不得今儿骂这个、明儿笑那个,他们的话,你也听?”
“你不听?”徐老太爷撇嘴,“你不听,你怎么在这儿拿他们骂金王两家的话下饭啊?”
闵老太太被堵着了。
她很想冲出去跟满城百姓说说“骂要骂到点子上”,眼下明明就该骂金老爷、王甫安、杨家老太太,那么多花样可以骂,做什么揪着她徐家这点儿事儿说道?
闵老太太就不明白了,这事儿与顾云锦、徐氏都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小公爷出手相助,那是小公爷的事儿,怎么到头来,好名声全落到她们头上去了。
可眼下实在不是徐家胡乱发声、把京中舆论带偏的时候,前几天徐砚耐着性子与她说的“低调”、“忍耐”,老太太多少听进去了,因此她只能硬生生忍了。
只是,不晓得是气的、还是前段时间的流言昭雪了让她松懈了,歇了一个午觉之后,闵老太太病倒了。
这病来势汹汹,午觉睁开眼睛起,就愣是下不了床了。
杨氏和魏氏得了信,前后脚过来,见到闵老太太那病容,两人心里都咯噔一声。
病得不轻呐!
徐砚在衙门,自是唤不得,只魏氏让人急匆匆去寻了徐驰。
大夫先到的,一番诊断后,仙鹤堂里支起了药炉。
徐驰得了消息,也顾不得生意,赶紧回了青柳胡同。
很快,东街上都知道闵老太太病了,且病来如山倒,需要养上一些时日了。
“到底是亲娘,这是替徐侍郎操心操的吧?”
“许是叫大伙儿骂的!”
“不可能,”有大娘抱着手臂哈哈大笑,“去年春天,满京城骂她刻薄继女,骂她快天黑了把顾姑娘赶出侍郎府、还让个婆子去北三胡同大呼小叫,前前后后骂了有一个多月吧,人家老太太没有半点事情,精神倍儿棒!
那等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今日能因着我们这几句骂,就倒下了吗?”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有人笑着问:“大娘说得有理,那照大娘看,她怎么就病了呢?”
大娘道:“可能是被杨家给气着了吧?
杨家到现在都不吭气,徐家骂回去吧,成了得理不饶人,姿态上不好看;不骂回去嘛,又实在憋得慌……
就侍郎家老太太那芝麻大的心眼,能不憋屈死吗?“
众人笑得更欢快了。
而杨家里头,老太太得了这个消息,整个脸拉得老长。
这几日的流言蜚语,杨家老太太不是没有想过对应的法子,她想着观望几日,不行就装病。
第448章 莫大的肯定
无论是深深自责内疚病了,还是不肖子孙假借她口胡言乱语气病的,总是不错的权宜之计。
可偏偏,叫闵老太太赶在前头了。
“生病”这种示敌以弱的手段,一旦落于人后,就不好再用了。
若她此刻再装病,不但是毫无收效,反而会惹来看客们的一顿嘲笑。
杨家老太太皱着眉头,气道:“她倒是会挑时候!”
左右丫鬟婆子们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杨家老太太在气愤闵老太太的时候,杨家其他几房,聚在一块商量对策。
继续挨骂下去,断断是不行的,长房惹了祸、不顾名声脸面,可他们不能一块沉下水去。
说起来,老祖宗爷夫妇过世多年,几位老太爷也先后不在了,论理,早该分家了。
杨家一直不曾分家,说明白了,是各个舍不得上头几代积攒的荣光,一旦分出去了,那些荣耀都是长房的,他们能沾着多少?
彼时因利不分家,今时,自然可以因利分家。
杨家里头的这些动静,外头自是不知的,看客们做着自己手上的活计,嘴上谈论的除了家长里短,就是杨家何时出个声。
而国子监里,博士们凑在一块,言语之中,多是“可惜”,尤其是教过王琅的,越发感慨万千。
王琅今日是来国子监里拿月榜成绩的,于他而言,往后是无法踏足此地了,而被全城百姓指点了几日,再来面对先生同窗,似乎也没有那么舍不下脸。
而同窗们,不管是不是平日处得好的,有人尴尬,有人不知所措,倒是没有哪个当面落井下石的。
说穿了,倒也不是嘴上积德,而是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若在这儿冲王琅示威,传到祭酒、博士们的耳中,损的是他们自己。
反正王琅这辈子都不能迈入官场了,何必为了一个“落魄书生”,赔上自个儿呢?
虽无人说些不恰当的话,但也都与王琅保持了距离,并无上前搭话的。
王琅一时也不说清自己是介意还是不介意,他只蒙头收拾了东西,往外头走。
秋意已浓,穿堂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沿着庑廊往外,转过一道弯,王琅迎面遇上了纪致诚。
两人都有些意外,各自顿住了脚步。
纪致诚先回过了神,没有回避,径直走到了王琅跟前,道:“我读过你这次的策论文章,写得很出色,对我颇有启迪。”
王琅的眸子骤然一紧。
从前,他与纪致诚并不算熟悉,一个刻苦读书、一个虚度光阴,出身也大不同,本就不是一路人,算是“点头之交”。
等纪致诚与徐令意订婚,王琅与他更是双方都避讳起来,免得叫一些别有用心的同窗看笑话。
虽不曾商议约定,纪致诚的这份“避讳”,让王琅私下感叹过“此人君子”。
可王琅不曾想到,在王家出事时,会主动与他说话的同窗是纪致诚。
本以为,曾经交好的友人在此时给他友善笑容,已经是不易之事了,却没有料到,与他并无交情的纪致诚,会这般坦荡和直白。
而且,纪致诚说的不是“同情”、不是“劝解”,而是认同,认同了他这么多年苦读的成果。
这对一个读书人,是莫大的肯定了。
王琅不禁笑了,最初绷得僵硬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你这一年间的月考文章,我都读过,进步斐然,而且你的很多想法十分有见解,我也受了不少启发。”
纪致诚也笑了,对王琅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就像是这一番对话只是偶然遇上了说句“家常”,而非刻意。
也正是这份随意,让王琅越发觉得纪致诚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见他落难了、嘴上关心几句。
王琅看了眼他的背影,心想,纪致诚这人真的很不错,徐大姑娘嫁给他是对的。
出了国子监,王琅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王家没有卖宅子,他有家可回,可他看不到前路。
一顶轿子停在他跟前,侧面帘子半开,露出一张妇人脸。
“公子,请问宁国公府往哪里走?”
王琅回过神来,指了路。
妇人却笑着摇了摇头,从轿子里递了一张叠起来的笺纸:“公子说得不对,是这里。”
王琅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帘子落下,那顶轿子毫不停留地离开了,他只好打开笺纸,看着上头写的一处地址。
许是前路茫茫,王琅迟疑了会儿,还是照着那地址寻了过去。
小胡同七弯八绕,他最终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子外,伸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听风,见了王琅,他并无多少意外,侧身请人入内,道:“我们爷在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