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番外(62)

作者:未晏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应该……应该是舍不得吧?”翟思静说,脸微微有些烫。

母亲的话倒很难出口了,好半天才又说:“我们从小儿教你,都是礼法和女德,今儿却是我要腆着脸……希望你……希望你……”

“阿母,我懂!”

母亲的意思她明白了,对晚间的事,陡然有了勇气。

却说杜文得了心中女神主动的一个香吻,感觉确实比被自己掠夺来的更甜美缠绵,在回中军帐的短短一段路途中,神清气爽,步履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了。再想着晚间一诺,心里更是痒痒的如同春草丛生。

直到到了中军帐门口,他的亲兵帮着揭开门帘,里头炭火气扑面而来,热得熏人,而翟大郎仍袒露着上身跪在中间,旁边是“滋滋”作响的炭炉和一支支烙铁,他白花花的背脊上全是豆大的汗珠,人已经跪不稳了,摇摇晃晃仿佛要晕倒。

大汗的身份蓦然回到了杜文的身上,弄清先帝的死因、给乌翰按上洗不脱的罪名、为父汗报仇……这些既定的决策又回到了杜文脑中。

他原先唇角挂着的一缕温柔喜悦瞬间就消失了,下颌骨依然变得峻厉,目光依然毫不容情,步履沙沙地径直走到正中的御案前盘膝坐下,看了看案上的皮鞭、重剑、匕首、箭镞……仍按原样放着。

他清了清喉咙,冷冷问:“想好了吗?是舍得一身皮肉,还是老老实实交代?”

翟大郎当然想清楚了,不仅想清楚了,而且也做好了一己、乃至一家殉难的准备。此刻他抬眼觑了觑杜文的神色,磕头道:“大汗,臣实无谋逆的心思!但当日不谨慎,中了套,今日就不敢说冤枉,但求大汗明察,让臣一人承当这失误之过!”

“失误?!”杜文冷冷一笑,“供奉鞍鞯的是你们,怎么失误?如何失误?又为什么失误?朕倒想听听你的解释,看看你一个人承当不承当得起这样的重过!”

“铸九州之铁,亦难铸此大错!”翟大郎在炭火旁炙烤了这么久,深知那烙铁不是他承受得起的,也不必强词夺理惹恼杜文,所以首先伏罪,“当日鞍鞯的样子出来,大汗看后就提出环扣不能用银,臣本已经叫家奴命匠人改过,不想……”

他抬眼看看杜文——如今这位是天下之主,潜逃柔然的乌翰,大约已经没有翻身之日了——又不是真的非抱着乌翰的腿不放,此刻何妨转圜?

他接着说:“不想采验鞍鞯的废帝——当时还是太子,呵斥臣不恭。道是陛下御用的东西,不是金就是银,平白换了铜铁,莫不成是要撕先帝的面子?又说银质地虽软,韧性也佳,无伤大雅。臣,就照废帝的意思,仍用了银环扣。”

“原来你们好无辜!”杜文依然是冷笑,他转着手中的匕首,对两边说:“既然没有一句实话,就不必客气了。”

炭火盆里,立刻被拔.出了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往水桶里一浸,“呲——”地腾起半帐篷的水汽。即便浸了水,靠近人身子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热浪滚滚,要挨上皮肉,想必是立时焦烂,把活肉变作一块熟肉。

另两个人扑上来把翟大郎的肩膀摁住,使他动弹不得,那烙铁在他松弛白皙的肩胛骨周围绕了绕,只等皇帝的命令。

翟大郎知道这小狼崽子的狠心,几近绝望了,临死挣扎着说:“先帝坠马之后,臣才知乌翰的野心!便就这条,臣死有余辜!但乌翰野心,臣愿意写供状画押,臣也愿意以自己的首级为天下人戒!”

杜文摆手止住行刑的人,眯着眼睛忖度了起来。

不错,他想报仇,但翟家确实没有弑君的贼胆,最多不过是乌翰的帮凶——而他真正要对付的是乌翰。

再想想翟思静,夷族之仇,想必终身难以原谅。他想要她的心,还是不要做得太绝,不要把两个人的路堵死。毕竟,翟家虽然有罪,还没到让他愤恨到非夷族不可的地步。此刻给翟大郎一个台阶下,也就是日后在思静面前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想了再四,终于沉沉说:“朕选择信你一次。废帝乌翰欲要夺.权,不惜做出弑君弑父的事来,这张画皮,朕是必须要给他撕掉的;这个人,朕也是必须要杀之报仇的。供状你写,有一句不实,你阖族的人,朕可以一个一个杀,不怕你们翻天。”

翟大郎被松开了双肩,滚热的烙铁也旋即远离他的脊背。他浑身冷汗,俯首道:“是。”

纸笔丢到他的面前,他跪伏写供状,欲要为族人脱罪,为家中的弟弟们消罪,他只能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往乌翰身上推。那些满含阴微心思的暗室之谋,那些自以为“所为者大”的愿望和理想,如今在这张供状纸上灰飞烟灭。

写完了,画押捺手印。

杜文接过仔仔细细读了两遍,心里已经重新在草拟对乌翰发难的檄文。和柔然对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是他打定了!

“好的。”他对翟大郎说,“朕姑且信你。”

起身收拾案桌上的东西,独独留了一把匕首,还把匕首轻轻在案上拍了拍:“你也知道自己罪不可赦,不过,朕给你留着颜面,也暂时允诺你留着你其他族人的命。你——懂意思么?”

翟大郎已经涕泗横流,叩首道:“懂!臣叩谢大汗大恩!”

“嗯。找个角落,别弄脏了朕的氍毹毯。”他最后吩咐着,起身离开了中军帐,留着其他人眈眈地盯着翟大郎。

他出去巡视了一圈,他的亲兵赶过来,对他点点头说:“大汗,好了。”做一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

杜文点点头,说:“枭首示众。”

翟大郎的人头悬起来,他对自己这次出师西凉有了一个交代,日后还对自己出师柔然有了借口。一颗人头,算是最小的代价了。

杜文步伐踌躇,慢慢回他寝卧的营帐,里头应该温暖、芳香、温柔。但他的步履越来越迟滞,因为想着他就要和思静交代这件事了,心里翻涌起愧疚——哪怕他告诉自己,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这已经是他法外开恩了——他也难以排解这样的愧疚。

在门口顿足半晌,外头暮色千里,杜文终于鼓起勇气一样,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扇。

第50章

翟思静还和母亲翟李氏一道在高椅上垂腿坐着。

两个人听见门响,目光一顺儿地看过来,好像惶恐得想问什么,但又不敢开口。

杜文是杀伐果决的性格,虽然进门之前踌躇、愧疚,但事到临头,也不喜欢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看了翟思静和翟李氏一眼,毫无温度地说:“翟大郎伏罪了。”

毕竟是一家人,面前两个女人的眼睛里都渐渐漫上潮水,而后决堤一般在脸颊上汹涌开来。

杜文忘情地踏上半步,想用指腹把翟思静脸上的泪水拭去,但理智依然克制着他,手指在拳头里攥紧了,硬是别在背后,好像是傲慢冷酷地负手睥睨她们俩。

“三夫人先出去吧。”他干涩地说,“暂时罪不及他人,你们放心。”

“是……”翟李氏哪敢违抗这位狼主的命令,起身敛好衣摆,担忧地偷瞥女儿一眼,示意她千万熬住难过,别跟杜文死强,千万别闹得不可收拾。

然后,才小心地退了出去。

烛芯“哔剥”地响起来,杜文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海东青,张开双翼渐渐围裹过去。

翟思静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死死地捏着裙子,把撕坏的裙子上捏得满是褶皱。她终于哭出声音,声音小小的,哀哀的,叫他生怜。

“思静。”那海东青的影子裹过来,并没有一丝凌厉,而是蹲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抬脸哀求,“你别这么哭,我心里难受。”

翟思静挪开手,眼睫毛湿湿的,眼圈、鼻头红红的,和平时比起来又狼狈又丑。

杜文却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此刻恨不得被她打两下,心里才能舒坦些。

她哭到几乎岔气儿,好容易平复下来,终于抽噎着问:“我大伯……是不是……不在了?”

杜文知道瞒不过,咽了口唾沫,缓缓地点点头,轻轻说:“思静,你别哭了,你要是生我的气……”

翟思静低头又哭,哭得杜文心里又烦、又乱、又愧、又怒,情急没办法的时候,手都痒痒,简直想把她按腿上揍一顿,以暴力止住她的哭泣,喝令她不许哭伤了自己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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