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番外(28)

作者:未晏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杜文笑道:“可说笑了!中秋时国孝未过,怎么能娶亲?”

刺史瞠目一会儿,笑道:“哦哟!臣老糊涂了,居然忘了这茬儿。你看我们今日饮酒,饮的是素酒——天高皇帝远,也没人知道的。再说国孝百日,家孝以日代月,中秋不结缡,重阳也结缡了。还是要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呢!”

杜文斟了一杯酒过去,扳着刺史那老头的脖子,熟不拘礼般说:“老儿取笑我!喝了这一杯!”

把酒灌了刺史一胡子。刺史心里恼怒,又不好对这孩子似的举动发火,只能拱手告饶,求助般看着翟三郎。

翟三郎另有心事不可告人,见这小鬼胡闹,急忙上前哄劝道:“扶风王殿下,刺史酒量有限,您饶恕则个!今夜好月色,刺史府有鼓乐,有歌舞,咱们坐下来慢慢欣赏。”

“我不解声。”杜文说,看了看翟三郎,笑道,“倒是听说翟家家伎擅长吹箫,这等简单的曲子,我还通晓些。欢不欢迎我到君家喝酒?”

翟三郎巴不得有和他单独讲话的机会,连连点头:“只要殿下不嫌某家酒水淡薄……”瞥了半醉的刺史一眼。

刺史正被这小狼灌得有苦难言,巴不得有人接着去看住了他,希望别在他就藩前出么蛾子。翟家和他是旧交好友,当然信得过,刺史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这头……疼得紧……就拜托三郎君照顾殿下了。”

第25章

杜文转战翟府,只见水榭里满是冰块,清凉宜人,酒水也都冰过,各色果子盛在晶莹的冰碗子里。

杜文指指那个带着洞箫前来演奏的家伎,说:“今日好月色,水榭外又是那样一泓好清流,那样一池好荷花。请姑娘远远地隔岸吹箫,听起来才更雅致。”

翟三郎知道这是杜文在清场,叫无干的人走开,他们推车撞壁的话才便于出口。于是,他默默地点点头,目光示意所有人都退出水榭。

杜文熟不拘礼地推开水榭四面的窗户,幽幽荷风吹来,洞箫如泣如诉的声音也悠然从远处传来,水中一月,天上一月,清净而动人,整片府邸仿佛是一个清凉的仙境一般。

但杜文偏要煞风景,他视察四周确实无人,便在窗户边回过身来,对局促坐在那里的翟三郎说:“她们告诉你了吧?耳珰是思静女郎的,咱们偷情的信物——我这里一枚,我亲信也送到了平城一枚,时候一到,自然给大汗看一看东西。我阿干那个人呢最多疑,现在局势初定,你们嫁过去的又是有两心的女郎,你猜他会怎么想?”

他挑起眉梢,鹰隼似的目中光芒锐利,狠狠往翟三郎心头上一戳。

翟三郎有些气怒,强自保持着镇静,挺直脊背对杜文说:“殿下,这样的小孩子把戏,玩了也没有意思。”

杜文笑道:“小孩子把戏?你了不了解我阿干啊就为他卖命?好吧,看来不见思静的头颅,你们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翟三郎终于忍不住了,手在食案上用力一按:“殿下以前嘴上说对思静——”

“那又怎么样?”杜文毫不客气一下子打断,凶横地笑道,“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翟三郎几乎用了洪荒之力才平息住胸腔里的愤怒。

撕破脸了,他也敢把话挑开了:“扶风王殿下,思静不过是臣的一个女儿,殿下诬蔑她的操守,离间臣一族与大汗的信任。您自然舍得一个一面之缘的女子,臣自也舍得一个骨肉女儿。大汗若疑思静不贞,臣便请大汗赐死她,不沾染脏了臣陇西翟氏的门楣!”

杜文却从刚才紧绷的状态松弛下来。对面这位开始破釜沉舟了,是因为感觉没了希望,只能硬碰硬了,所以他弛然道:“何必,何必!我和乌翰都是天家的骨肉,你非抱牢了他的大腿么?实话说,我刚才也性急了,其实我对思静的情意可比乌翰对她深多了。你们大概不知道,大汗一路从陇西回平城,都没有碰过你的女儿。”

翟三郎强撑着说:“先帝丧中,大汗这样做自无不可。”

杜文笑道:“那么,他把思静的侍女搞大了肚子又是怎么回事呀?”

翟三郎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这扶风王怎么对外头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比他这位皇帝的老丈人还清楚?

杜文说:“你以为我被锁困在这里,就只有束手待毙?你以为大汗风风光光回京,就胜券在握?幼稚!我们鲜卑人和你们汉人不一样,那个位置,他坐得,我就z坐得!他抢得,我就抢得!”

他眸子里厉光闪闪,顿时把外头清朗的月色都比下去了。翟三郎只觉得自己面前站的是一头恶狼,眼睛里是幽幽的绿光,它已经磨牙吮血,等着要咬开他苍老的咽喉。

杜文又道:“你们汉人讲个‘中庸’,无非是两头不得罪。翟三,你倒是有个机会,你女儿有幸被我看上了,我也愿意扶你过一条生路——你可以不彰显,暗暗投诚我,也押一份宝在我的身上。将来我赢得了天下,我奉你做国丈,不再计较你之前对我的陷害和软禁。你横竖不亏,哪边赢了你都能做功臣。如何?”

翟三郎心里乱乱的,早前侍女偷偷告诉他:杜文有翟思静的耳珰,而且已经公然拿出来作威胁了,他心头就如重鼓敲过一般,满脑子都是空白,一背都是冷汗;再想着之前思静写暧昧的诗歌给杜文,他被乌翰提溜到行宫里言语敲打——不错,杜文并没有夸张,他自己也感觉到乌翰的多疑和卑弱。

那么,杜文指的这条路,万一也是根救命的稻草呢?

其实,做墙头草,多数命不会好。但是大多数人都参不透这个道理,只觉得两边既然都是悬崖峭壁,若能有个两全的计策,倒不失为巧计。

洞箫幽咽的曲调中,两个人对着窗外的月色与荷花斗着心思,好久都没有说话,洞箫的音色于是飘飘渺渺地传过来,叫人心头不自觉地生了苦楚。

杜文幽幽说:“我只有这一条路,是生是死都要走下去,没得选。你帮我,我感念你的恩;你害我,我将来就拉你们一起下地狱。”转眸看着翟三郎。

翟三郎垂首,仍能感觉小狼的目光叫他芒刺在背,过了一歇方道:“殿下要臣做什么?”

“不为难你,是你做得到的事。”杜文先把他的话头堵住,叫他不好推辞,然后才说,“刺史的话你今天也听到了,大汗要我就藩。藩王有兵,但初去的时候完全无法使用。我不能在扶风郡束手待毙。你跟刺史提议,用你翟家的部曲送我就藩。”

意思很明显,这些人他要用。

翟三郎倒抽一口气:这叫“暗暗投诚”?这叫“明着造反”吧?!

杜文看出他的恐惧,笑道:“欸,话在于怎么说。你说这些人是督着我就藩的,反正是你的人,他们听你的,我又不好赶鸭子上架,对吧?”

翟三郎道:“我得想想。”

杜文手指上绕着翟思静的珍珠耳珰,笑融融地威胁说:“你想,你想,你慢慢想。我慢慢等。反正,如今咱们一荣共荣,一损俱损。”

翟三郎几乎是咬牙切齿,可是女儿做下了别恋的丑事,他当爹的不担责任,谁担?

只恨自己把事情还看待得轻了,当时那顿家法该让她再不敢出么蛾子才是!

杜文几乎是一脸春风地出了翟家的府邸,半醉的模样,哼哼唧唧还在吟着歌。他翻身上了马背,伺候他回府的还是几个陇西郡兵打扮的人,杜文死死盯着其中一个人的后背,俄而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明月,长啸一声,恣意如旧。

然而心里却在说:“三阿干,你倒是准备好了没有啊?”

杜文的三哥,封在河西郡的叱罗忽伐,是一群兄弟里力气最大,脾气最爆,性子最残忍的一个。先帝在时,喜爱他的直率,直接呼他为“吾家熊罴”。嗣后,这个熊罴一般的河西王替父亲出征,别看脑子一般,靠着横冲直撞的猛劲儿和不怕死、不怕吃人肉的残暴酷烈,居然所向披靡。

胜仗打得多,名望就响,投奔他的部族也多,养成了这位河西王凶悍无畏的性子。个性的全然不同,使得忽伐对乌翰这位长兄也甚是看不起,常常大放厥词,笑他乌翰像个娘们儿。

而乌翰在众兄弟中大概也最忌讳他,又惹不起,又不能忍,两个人的矛盾是迟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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