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番外(121)

作者:未晏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翟量挠挠头,傻笑道:“嘿嘿,古人在黄昏行婚礼,所以缠绵束薪,花烛高照。彼此相见,喜不自胜。她怎么会唱这首?”

杜文被他一说,也傻乎乎咧嘴一笑,说:“我也不知道啊,大概心情愉悦,歌以抒怀?”

里面歌声戛然而止,然后问道:“谁在外面?”

杜文朗声说:“我呀。还有你的堂兄翟衡权。”

翟思静大概是愣了一下,随后听见杜文他们俩的脚步声,忙道:“等等,我加件襦衫。”

两个半醉的大男人便停在料峭的春风里,品评了一会儿蒹葭宫的建筑与布置,杜文笑道:“太后不懂蒹葭的意思,偷偷找了两个汉儒问了,那两个也是榆木脑袋,就事论事,先讲‘蒹葭’二字都是草头,从《说文》里讲,就是草的指代;又絮絮讲了半天训诂,听得太后头疼,直接问是哪种草。两个人说:‘乃荻草与芦苇之属’。太后还怪我拿草名儿给翟女郎做宫殿的名字。”

她要是知道杜文对汉学中的诗赋虽然懂得不多,但那时候为了作情诗讨好翟家女郎,特特恶补过,所以把“蒹葭苍苍”“秋水伊人”的美好意象用到了十分,估计又要心怀忌惮了。

正说着,里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翟思静披着碧色丝绒斗篷,露出里面松花绿的间色长裙来,站在门口只略屈膝敛衽:“大汗回来了?”

她这礼数已经属于十分不周到了,但杜文还是紧赶过去扶着埋怨道:“说了咱们俩不闹虚礼的,怎么还弯腰?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

翟思静剜了他一眼,低声说:“哪那么娇贵?弯弯腰怎么会伤孩子?”

翟量才知道堂妹有孕的事,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恭喜,恭喜。”

翟思静脸微微一红,说:“我在里面烹了茶,可是只以为是大汗要过来,准备的是酥油奶茶。”

翟量说:“奶茶我现在也喝的。”

杜文道:“再取团茶烹,也不费事。”

翟思静笑道:“好好好,都有。别嫌肚子里闹水患便是。”

杜文在蒹葭宫就像在自己的寝宫一样自在,进屋就翘脚高坐,顺手一指对面地上的坐榻对翟量:“你也坐。你们汉人习惯跪坐,朕嫌脚麻,你不要觉得朕侮慢。”

又把里头的宫人遣出门外,大约还要谈些朝政,只不避翟思静。

他们俩先就着香喷喷的奶茶,兴致勃勃交谈起来,而翟思静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取茶筅、荡茶壶,慢慢煮沸红泥小炉里的泉水,等团茶末被热水一激,顿时散发出芬芳来,她的注意力才回到两个男人身上,听见杜文正在和翟量说:

“……中散令之职,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掌供奉朝廷,随侍君主左右,参与机密,从驾护驾,出使巡察,并分典内外诸曹,是协助君主、保卫君主的要职。朕把这个位置给你,也是煞费苦心的。”

翟量惶恐地点头:“臣一介庶孽之子,也没什么才华,得到大汗这样的擢用,已经是芒刺在背了。”

杜文笑道:“位置给你,自然担子也是要给你的。朝廷的制度学南边的很多,但到底学得不透,朕也想过,南朝的东西,不是桩桩件件都能用,但好的,咱还是要学过来。这活儿,要请你辛苦。日后,我也要招纳一批有能耐的汉人,不拘世族还是寒门,哪怕就是黔首呢,只要有能耐,就是我的肱骨。”

在家族里因为地位不高而一直悒悒不得志的翟量顿时有遇知己之感,激动得脸都红了,还带着那么三分酒劲,顿时给皇帝稽首一个大礼:“大汗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臣也为天下寒门读书人,叩谢大汗!”

君臣融融的模样,翟思静却不曾看,而是低着头把茶水分滤在两个兔毫盏中。

她起身,把一盏茶奉给杜文,另一盏给了翟量,说道:“烫,慢着些用。”

团茶特有的清芬弥散开来。杜文亦很喜欢南方的清茶,在袅袅的蒸汽里慢慢呷了一口。又对翟量说:“你也慢说知遇,给朕为臣,有功有赏,有过有罚,也是需时时警醒自己的。”

看了一眼翟思静又说:“绝不会因为后宫椒房的关系,特为拔擢或宽宥。”

“是!”翟量才不愿从堂妹裙带上得位,答得铿锵。

转眼三盏茶都下了肚。杜文还在那里赞“好香”,翟思静冷脸说:“这是品茶,又不是饮牛,喝足了吧?”

两个男人虽然都有点醉意,但也察觉出这里的女主人不满了,翟量急忙稽首告退,杜文从外头传了一个宦官,叫送翟量出去。等里头梅蕊带人把茶案等拾掇干净了,又着人抬进浴水来,杜文伸个懒腰道:“其他人都出去吧。朕要洗浴睡觉了。”

按他的习惯,里面没别的人,他上前一抱翟思静,笑道:“一起洗?”

翟思静推他道:“一身酒气。”

他不依不饶凑上来亲了一下,得意地笑道:“看你敢嫌弃我!”

“醉汉!”翟思静骂道。

“我才不醉呢!”杜文放开她,解衣入浴,边说,“今儿的所有事,我脑子里都清爽得很。翟量底下我要重用,作为任用汉家重臣的肇始。你们陇西翟家,心心念念盼着的不就是今天?”

他轻慢地抬出湿淋淋的手指,在翟思静脸蛋上捏了一把,笑得邀功一般:“我这也算对得起丈人爹了吧?”

翟思静对他笑道:“可不是,毕竟对汉家世族还是存有警惕之心,所以一直都只任用旁支。”

在杜文笑意僵硬之前,她又说:“可我知道,你做得对。‘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不是新兴的气象。”

杜文敛了笑意,好一会儿才说:“帝王之道,是平衡之道。”

他这句说完,好半天没有在开口,只闭了眼睛躺在袅袅的热气里,双臂撑着浴盆的边沿,肌肉并没有放松,连同上头的几条青筋都迸出硬邦邦的感觉来。

好一会儿,他出浴了。翟思静像以往一样,用一条大绢巾把他包住擦干。擦到胸前,他试探地一带,她就倚着他坚硬的胸膛,慢慢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幽幽气息,好一会儿慢慢说:“杜文,我很怕,我走在一条看不见头的路上,只知道前头有好多荆棘,可手里连一根可以拄着的拐杖都没有,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带着我不断前行。可是那影子,会不会随时丢下我,甚或,随时会把我带到荆棘丛里去……我也不知道。”

杜文很久没说话。

再说话时,他已经抱住了她,手臂有些湿意,也滚暖的。

“思静,你信不信一个会为你死的人,是不会欺骗你的,也不会放弃你。”

翟思静哭着点点头。

“但是你不信吧,也正常。”杜文又说,“因为我也不大会相信别人,甚至是我亲娘。”

“我舅家实力很强,被安插在朝野各处,而我阿娘我又不忍忤逆她,所以我只能慢慢等,一点点把辽河闾氏削弱,还不能赶尽杀绝,不能叫我阿娘伤心难过,更不能激化我们的矛盾,闹到母子反目。”他低头对翟思静说,“你要肯等,甚至……肯在我无情无义的时候相信我,原谅我。”

翟思静哭着点了点头:“鲜卑贵族的力量大多在军力上,六镇要靠他们,辽河一带要靠闾氏,海西一带要靠贺兰氏。我知道,翟量也是你安插的一柄刀刃,西凉那里也是。借力打力,取得平衡,决不能莽撞行事。我……我可以等,甚至可以为你牺牲。”

“哪里要牺牲!小傻瓜!”杜文爱怜地吻她顶心的头发,“我只要你信我,懂我。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来,刚刚那首歌,我想一个人听。”他又像个大男孩似的纠缠她,“唱嘛。你唱一首,我也唱一首。”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翟思静初始还带着些哭腔,但慢慢就平静下来,想像着诗歌中古人婚礼上的热闹,束着薪柴,燃着篝火,表达着缠绵而热烈的爱意;看着天上的星辰,彼此发下誓言;女郎见男儿,娇羞地觉得这就是自己的“良人”,男儿见女郎,欣喜地爱上了她的粲然笑容——那么美,她为什么不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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