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ME+番外(26)

作者:MODERCANTA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的心仿佛猛地被某双手攥紧,腿一软,跌倒在路上。

“我想清楚了。……文初,我们还是离婚吧。”

接到齐弋这通电话时,是在十二月末,一个阴天的下午。那是一年之中,我最忙碌的时候。

办公室里到处是茶水和橘子的味道,人来人往,嘈杂极了。我盯着面前电脑屏幕上还未完成的表格,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甚至面部各个器官都有些不知所措,我的眼睛热而痛,不知道是该合上,还是该流泪。

生活如履薄冰,就像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在一根细线上前行,而在始料未及的某一刻,这细线断裂了,于是从空中坠落下去。那一刻的我,大概就是被这种失重的恐慌感所包围了吧。

“……为什么?”我问。

“……”齐弋似乎有些不愿多谈。“等你回来再说。”

我站了起来:“你在哪里?”

“在家……”他有点迟疑。“爸妈也在。”

“你等等。”我说。“我马上回来。”

“什么?”他很惊讶,但没有拒绝。“行……那也好。”

挂了电话,我连伞也没有拿,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学校和家都在东城区市中心,步行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走到校门口,我发现自己忘记带车钥匙,但已等不及再回去拿了,只能尽力跑得快些。

十二月的冷雨,淅淅沥沥从天上落下来。我身上只穿了件针织外套,风和雨呼呼地漏进来,有些刺骨。

还没有到晚高峰,路上人不多,所以很快就进了居民区。道路变得更为狭窄,也更安静,我神思不属,脚步乱极了。 拐过一个转弯口,还没跑出多远,肩膀就撞上了人。

那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手里也应该牵着一只狗,狗是纯黑的,他也一身黑色,带着帽子和口罩,穿得很单薄,看起来高挑而挺拔。

我只匆匆回了一下头,远远道:“抱歉,抱歉!”

青年朝我看过来,说:“没关系。”

我与他的目光有极为短暂的相接,他的眼睛是非常纯正的黑色,深不见底,没由来地让我心里一悸。

到了家门口,我拿出钥匙,试了好几下,都没插进锁孔。不过很快,门倒是从里边开了。

开门的是齐父齐母。他们穿好了外套,拿着包,像是正要离开的样子。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就回来,所以有些尴尬地站在玄关处,与我两两相望。

“爸,妈……”我说。

“诶,文初……”齐母应了句。

他们提起地上的一些杂物,继续往外走去。擦肩而过时,齐父回头看我:“文初,我得和你……”像是要说什么。

“老齐,算了,算了。”但是齐母拦住了他,她苍老的面孔上不知怀着怎样的情绪,皱纹似乎只挂得住一半的笑容,来替我们打圆场:“文初,你和小弋的事情,你们自己好好谈,我们……就不插手了,啊。”

我目送着他们相扶离去的背影,拐过楼层尽头的转角,看不见了。

走进屋子,齐弋正坐在沙发上,他替我倒了杯茶:“文初,你先坐吧。”

我坐下,握上那杯茶,是凉的。指尖沿着杯壁不停摩挲,杯中的水波看上去很冰冷。

“齐弋……我是哪里做错了吗?”我问。

“不,不。”齐弋马上就否定道,他喝了口茶,长叹了一声:“你知道的……我爸妈……他们总是要求我很多事情,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家里那边,总是一个个都盯在我身上,你不明白,我身上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还有公司,人事部按上边的意思安排,如果要升,就得调到别的区,去驻扎三年。要是一直待在这个小地方,那里还有出头之日?现在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却不过都是为他人做衣裳!我的同事也都在说……”

“说你自己。”我打断他。“齐弋,说你自己。”

他怔住。

我抬头看他,齐弋穿着蓝色衬衫,脖子里还挂着工作牌,从他的眼里,倒映出满身风霜的我自己的模样。我们脸上都是一样的疲倦。

齐弋扯了扯衬衫的领口,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每当他累极的时候,就会这样。

“好……你想说什么?”他说。

“我想让你谈谈我们。”我说。“就只谈我们。”

他看着天花板,良久,忽道:“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文初?”

“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每一天,每一天,上班,工作,回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谁也顾不了谁。”他指了指地上那几箱齐父齐母带来的特产。“每次爸妈来,还不都是我应付的。”

“齐弋,我们现在,都是正在忙的年纪,这没有办法避免啊……”我握紧了茶杯。“我想……生活上努力调节一下节奏,很多问题是可以解决的。”

“那孩子的事情,你想怎么办?”

我一愣,轻声说:“上次我说了,还是应该对爸妈说清楚。”

“如果两个老人家又来闹,他们年纪也大了,万一身体有了问题,那真的没有个头。”齐弋胸膛里长长舒出一口气。“……文初,我累了。这样无穷无尽的,像打游击战一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挽救这段已经摇摇欲坠的婚姻。我甚至都不知道,它如何就走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我明明一直很努力地在向各方妥协和顺从,我明明,一直在任他们倾倒。

“齐弋……”我闭上眼睛,很缓慢地说。“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后悔。”齐弋若有所思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经历了很久,才明白了一个人生的道理。“我觉得不应该这么早就把自己绑进婚姻里……何必……何必……”

“文初,你知道吗,你其实和外表看起来根本不一样。”他好像在回忆,语速逐渐变得急促。“你看起来是那样……无论是谁,都会不自觉地把你捧到云端里去,无论是谁,都会对你生出特别的期待。”

齐弋笑了两下,声音有些怅然:“结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居然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看着杯中的水,觉得它的冷气也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明明在屋内,我却觉得遍体都在发寒。

“我就这样看着你从上面,走下来,走下来……走到尘土里。”他的食指指尖对着天花板,然后一路往下,落到地板上。“我们的婚姻带来的,就是这样生活,这样一地鸡毛的烂摊子。”

“你就像花瓶里插着的假花……”他的手轻轻抬起,有一瞬指向了我,然后再次精疲力竭地落下去。“只是好看,别的什么用处……也没有啊。”

他的指尖,就像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的胸口,然后无声地杀死了我。

齐弋的声音里,有种可怕而浓郁的失望,几乎将我吞噬。你懂得那种感觉吗?看见一个人眼睛里望向你的光在一点一点黯淡,消失下去。

这证明了你失去了对他的吸引力,他失去了对你的忠诚。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是一场漫长的宰杀。而我无能为力。

婚姻是有生命的,所以像月的盈缺,潮的涨落那样起起伏伏,但它不是循环的,它像生命一样从诞生,成长,欲望的勃发,责任的肩负,最后到减弱,衰亡。

然后就到此为止。

而且,它比生命要短得多。

终于有这样一个人,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人生也许从始至终就与一个沉重的枷锁捆绑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低声说。“我知道了,齐弋。”

齐弋涣散的眼睛猛的聚焦,他重新恢复了理智和自控能力,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话。

“抱歉,文初……我……不是有意的,我说的都是气话,……我只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也许他也察觉到自己的话太过苍白无力,于是万分疲惫地别过脸去。“文初,我们好聚好散,行吗?”

看我没有反应,齐弋拿起外套,站了起来:“……你学校里还忙吧,我公司里也有事急着处理,你没必要急着赶回来……这样,我们彼此先冷静一下,再具体谈吧,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的状态,都不适合继续聊这个。”

他穿上外套,拿了钥匙,匆匆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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