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犴没见过这样的九娘,点点头,同意了。
按照他们与言术的约定,只要有一方有强烈要离开的欲望,另一方也不反对,他们就可以出去了。
但石犴点头后,他们却依旧待在原处,听着老管家的分析。
两人沉默下来,另一边的李重茂也沉默着,视线却轻飘飘扫过九娘与石犴所在处。
石犴一怔,惊道:“姑娘,他刚才是不是看我们了?”
九娘正在着急,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咬着牙摇摇头。
他们走不了!
只能被迫留下来,好在这里的时间与外面不同,九娘稍微把心压了压,忍着担忧继续看。
接下来的一切越来越戏剧化,李重茂悄悄派了人去寻梅子一家,理所当然的一无所获。
而梁州刺史府却莫名起了一场大火,李重茂的傻病越来越重,老管家替他上书,自请革去中州刺史一职,前往南诏养病,上头很快下来密旨,同意了他的请旨。
李重茂一行再次踏上颠簸的旅途。
年后的梁州依旧严寒干燥,自梁州前往利州的路途荒芜,到剑阁时,几乎已经了无人迹,气候却越来越湿冷,对于李重茂这样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到了西南,竟很不适应,很快就生了重病。
严重是伤寒让他面容更加憔悴,不忍多看,但祸不单行,翻过剑门关不久,一行人便遇到了第一批蒙面刺客,这是真正的刺客,来势汹汹,虽然没有行刺成功,却让李重茂的队伍从一百多号人,直接缩减了将近一半。
之后接二连三的行刺,使得他们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人数就锐减到不足二十。
好在李重茂终于熬过了这场大病。
这夜春雷滚滚,闪电将大地照亮,九娘看着李重茂站在车里用匕首一颗一颗凿下顶部的明珠,颤抖着手塞进剩下几名侍卫手中,侍卫不接,他所幸拔了侍卫的剑,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李重茂虽然受了不少苦,但好歹是皇家出生,脖子上的肌肤雪白,那剑一放到脖子上,就拉出一条血红,他本就苍白的脸更加透白,侍卫的眼皮直跳,最后狠着心,哗啦啦都走了。
李重茂独自一人躺在几经风雨的马车内,望着丑陋的车顶,等待着他的命运。
毕竟还只是春天,雷声很大,雨却淅淅沥沥,伴着这场春雨而来的,是最后一批被派出去探查杨家消息的刘实。
刘实带着十几个人回来,不管李重茂如何撒泼打闹,他们就是不走,也正是这些人,带着他一路逃亡,直到梓潼——在这个东倚梓林,西枕潼水而得名的美丽小城,他们再次被蒙面刺客追上。
而遇到九娘一行,就在出了梓潼不远,前往涪城的路上。
直到看到这里,那股阻止他们离去的意识才消失,九娘松了口气,带着石犴,立马就离开了。
敷一睁眼,还不待晕眩感完全消退,九娘就爬起来,要往外冲。
好在石犴就在门口,睁眼的瞬间想也没想,一把抱住了九娘的腿。
言术:“……”
九娘眼睛通红,但石犴这回铁了心,言术不开口,他就不放人。
“我要去找梅子。”九娘不得不冷静下来,憋着气跟言术商量。
言术的声音却隔了好一会儿才响起:“知道她在哪吗?”
他的声音很疲惫,像很久都没有睡觉般。
九娘心下一紧,蹙眉回头,言术就瘫靠在车窗边,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倦意,视线凝重的落在昏睡的李重茂身上。
九娘暗骂自己一句,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趟最辛苦的,是言术呢!她磨着身子往回挪了挪,凑到言术身边,明明想问“还好吗”,最后却只是轻声说了句:“怎么了?”
言术还在看李重茂。
得以解脱的石犴,赶紧给两位主子倒了水,九娘接了一杯,先喂给言术,等他喝了,自己才一边喝一边等着言术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言术才叹息道:“原来是他。”
“他?”九娘疑惑道,“谁?”
言术冥思了一会儿,才蹙眉道:“司命。”
九娘一讶,李重茂是司命?!
“所以真的是他阻止我们离开回忆的,但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九娘依旧不解,“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让我们看看他的悲惨经历吧?”
虽然,这确实让九娘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装疯卖傻。
言术再次陷入沉思。
石犴一拍大腿,疑惑道:“应该不会呀,我听说司命为人刻板,应该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确实如此,”言术颔首道,“但我也并没有看见什么异状,你们在其中,可有注意到?”
九娘摇头,她从头到尾都只注意梅子去了,好在言术也没期望她,这话明显问的是石犴。
石犴挠挠头,仔细想了片刻,才道:“真没有,感觉他不让我们走之后,看见的都是在说梅子姑娘的信息的。”
九娘看向言术,道:“或许他也希望我们去找梅子。”
言术颔首。
可问题又来了,如果他们丢下李重茂去找梅子,那李重茂被杀了怎么办?
九娘揉了揉耳朵,提议道:“实在不行,你们留下来保护李重茂,我回去找梅子。”
虽然李重茂没有找到梅子,却也替她做了不少排除,而且,九娘总有些疑心,觉得梅子的失踪跟陈臻儿脱不了干系。
但九娘的提议,被言术蹙眉否决了。
知道她是想去找梅子,因为梅子是她唯一的亲人,但在一重天,她不能用术法,与常人相比,又有多少优势可言?
如今司命既然在这里,想办法让他恢复“神”智,或许比回集州去瞎碰运气要好得多。
九娘还想争辩,但看着言术累得连手都不愿意动的样子,终究咬着下唇,没再提这茬儿。
但她哪里肯放弃。
他们入回忆时是亥时,在梦里经过了大半年时间,出来,此时外面却才丑时。
被言术拒绝后,九娘一直兴趣缺缺,言术又简单的问了几句,三人便各自找了位置,闭上眼休息。
九娘等了一会儿,听到言术的呼吸渐渐平缓,才悄悄屏住呼吸,将“幽梦”拿了出来。
这东西还是当初倾暮一临死前给她的。
“幽梦”是种非常厉害又珍贵的迷/药,它会根据使用者的心意来迷晕对方,甚至制造幻觉,但太过稀少,加之倾暮一的死,九娘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用过。
但现在不同,梅子的事,太重要了。
“幽梦”淡淡的香味很快就让言术睡得更加香甜,九娘又等了一会儿,才还试探性的睁开眼睛瞧了瞧,又凑上去轻轻碰了碰言术的脸,与平时看起来的温暖柔和不同,他的脸有些冰冰的凉,像是上好的玉。
拇指亲亲蹭上他淡色的唇,她还记得,是檀香味的。
九娘微眯起眼睛,凑了上去,却隔着拇指的位置停下来。
亲下去。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喊着。
但另一个声音很快冒出来——你这是亵渎。
言术轻柔的呼吸喷在九娘的面具上,九娘扯了扯嘴角,用食指认认真真将言术的轮廓描摹了一番,指尖最后落在言术的唇上,再印上自己的唇。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冷香,但她已经拉开距离,轻手轻脚的爬起来,也没牵马,就头也不回的朝着黑夜中走去。
他们白日刚刚绕过了一座小镇,从此刻所在这里回去,脚程快只需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对于她来说,并不太难,天规虽然不许他们用术法,但却并没有限制他们的体质,她依旧能将夜路看得清楚。
到小镇时,天还未亮,九娘在早市买了匹最好的马,这便快马加鞭往集州去了。
而另一边,言术虽然疲倦,却只是打算浅寐一会儿,哪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口上乱挠,虽然不痛,却着实让人不舒服。
言术艰难的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在自己心上作乱的,竟然是那只昏迷许久的纸片人。
纸片人挠得正起劲儿,突然被一道淡淡的视线注视,顿时全身一紧,僵在原处。
言术揉了揉眉心,感觉格外疲倦,因此声音听上去也是懒懒的:“怎么了?”
纸片人伸手。
言术扫了那只小手一眼,福至心灵的输送了一点灵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