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朝着门的方向走了没几步，谢辛恩又回头进了卧室，从抽屉里摸出身份证放进口袋，戴上帽子出去了。
S市是个南方小城，冬天的风不像北方的那样刺骨，但湿气很重，路灯下没什么生机的草坪里，夜间上还挂着细白的露，提醒路人这里有独属于南方冬天的寒冷。
谢辛恩两只手揣在兜里，一边捏着身份证，一边握着手机，仿佛这是她勇气的来源。
确认两件物品都在手里之后，她才慢吞吞过了小区的闸机。
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楼栋大门正对出口，没人经过的时候感应灯是熄灭的，以至于那个门洞像只怪兽张着的血盆大口，争着把人吞没。
毫不留恋地踏出去，谢辛恩的步速慢了下来。
十字路口空空荡荡，天太冷了，行人都没几个，路灯照得街景格外冷清。
谢辛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绵长的气息和冷空气相遇凝结成汹涌翻滚的一团白色雾气，她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两条腿有意识似的，过了马路，等谢辛恩想好要做什么，她已经站在地铁售票机前，纠结买哪一条线了。
1号线途经S市老城区直达高铁站，市中心人来人往，看看街上的游客大概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要么3号线直接去机场附近，那边有S市最大的电影院，巨幕影厅沉浸式体验，看一场大片也能忘了今天这些不愉快。
或者上7号线，直通南边动物园？
谢辛恩撇撇嘴，天都黑了，动物园早该关门了。
那就市中心吧。
她掏出手机准备扫描付款码，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消息提示，点进去一看，是许菁菁发来的照片。
夜色把装点着灯饰的城堡衬托成了童话里的样子，许菁菁带着一个米奇发箍，站在城堡前给她比了个小小的爱心——是公主无忧无虑的模样了。
她原本沉甸甸的心开始蠢蠢欲动，本来落在新街口站的手指往北边偏了点，摁下了S市南站。
谢辛恩回头看了一眼整洁亮堂的地铁大厅，来的方向依旧没人，反正已经出了门，现在回去也是被指着鼻子说“离家出走”，倒不如敞开了疯一回。
高铁稳稳地前行，窗外不时有散落的亮光，是市郊的小镇。路过桥上的时候还能看见延伸向远方的公路，发光的彩带似的飘着。
少女落寞的表情终于有了点生气，她嘴角弯了弯，把手从袖口伸出来，回复了许菁菁半小时前的微信。
【谢辛恩：运气好的话，我们游乐园见】
与此同时，林姜先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G：你不好奇了吗？】
谢辛恩有些意外，林姜先一向是追在他后面问都懒得回答的人，很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
她很是捧场地回复过去：好奇的，您请讲。
高铁上信号断断续续，发出去的这条消息迟迟没有回音，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发送的那条消息旁边还有一个灰色的小圆圈在不停转动。
她索性就放下手机，闭目眼神，别的事情都等有信号了再说。
但林姜先比谢辛恩心急多了，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
那边吵吵闹闹的，但他的声音一出来，好像就被自动放大了，吵嚷声也小了下去。
“嗯。”谢辛恩眯着眼，迷迷蒙蒙地回应，彻底放松下来之后，脑子也不转了，等了半天林姜先不开口，她脑子一抽，开口就问，“怎么啦？你这么急着找我，是要给我坦白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姜先又一次喊她：“谢辛恩。”
“嗯？”
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含了砂糖似的戳人。
“我喜欢……”
这话听着很不对劲，谢辛恩心跳都快了些，总觉得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快要出口，就等着那边一句话说完。
但林姜先的声音被“砰”的一声打断，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
谢辛恩听见之后猛地清醒，“喂？林姜先？”
没有回音，通话已经被中断。
第33章
谢辛恩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整个人有点懵，那些暧昧的旖旎小心思都被巨大的恐惧压了回去。
她不停回拨林姜先的电话，但车上信号实在太差，从电话断掉之后的二十多分钟里，谢辛恩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旅程。
车还没进站，信号稳定下来，谢辛恩终于接到了林姜先的来电，她瞬间接起来：“喂？你没事吧？你们那边什么东西炸了？”
林姜先轻笑：“是烟花。”
谢辛恩突然为自己刚刚脑补的那些“临市下水道爆炸某某中学T大预备役学生正在抢救”，“花季天才少年陨落，安全重于泰山”之类的社会新闻标题感到羞耻，同时还有一丝小小的愧疚——她怎么就不能盼着点儿好呢？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低声道：“吓死我了。”
“我刚刚说的你听见没？”
“啊？”
谢辛恩想了想，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说他喜欢，然后烟花炸了。
这算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听见了……”她顿了顿，又说，“吧？”
“没听见就算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望，“有机会再说这个吧。”
“哦……”谢辛恩点头，突然想起许菁菁说他家就是临市的，“诶你回老家了吗？我听许菁菁说临市的游乐场特别有意思，准备现在过去找她玩。”
游乐场里。
林熹看见林姜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他刚刚表白都没这么奇怪。
“你要来临市的游乐场？”林姜先低头看了一眼攥着麦芽糖的林熹，“那我来接你吧。”
谢辛恩最终没有答应让他过来，毕竟她都进站了，再等林姜先来一趟那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么？
两人约了游乐场门口见，谢辛恩出了站直接打了个车过去。
脱离了S市的压抑气氛，再加上刚刚闹了那么一出，谢辛恩放松下来开始琢磨起林姜先的反常。
心跳乱了节奏，有个答案呼之欲出，谢辛恩很想知道，又不敢去问。
但她怎么想怎么觉得，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想法不是多余，也不是自作多情，他刚刚就是要对她表白啊？
万一真是她想多了，又该如何？
脸上的温度有些烫，谢辛恩打开车窗，暗示自己这只是因为在密闭空间里呆得太久，有些缺氧。
临市和S市隔得不远，两座城市的风格却天差地别，一个生活节奏快速高效，另一个主张闲适散漫。
这边的司机就连说话的语速都比S市慢，开车的速度也慢，和S市出租车见缝插针式的抢道不同，谦让得谢辛恩狂乱的心跳都缓了下来。
靠近游乐场入口，车辆开始变多，谢辛恩看见那个灯光簇拥着的城堡，有种期待又不敢靠近的心情。
她在距离游乐场大门不远处下了车，稳了稳神，朝着那个方向慢慢过去。
游乐场里灯火通明，这个时间点过来玩的人不少，但谢辛恩还是一眼就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看见了他。
林姜先个子高，站在门口跟颗树似的立得挺拔，只是低着头一直在看手机，左手揣进了白色防寒服的兜里，不慌不忙的样子和旁边跺脚张望的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林姜先抬头看向谢辛恩的方向，戴着帽子咬着糖的少女闯进视线。
他朝她迈了几步，谢辛恩还是走得慢慢的，像是故意拖着。
两人面对面站定之后，空气都凝滞了似的，是都在等对方开口的尴尬和心照不宣。
“咳……”林姜先带着她往门里进，“票我已经买好了，直接进去排队就行，看你想玩什么项……”
谢辛恩咬咬唇，鼓起勇气打断他：“林姜先？”
语气是不同于以往或雀跃或不屑的犹疑。
“怎么？”他回头，看见谢辛恩把自己缩进宽大的外套里，帽子外面一圈毛边，绒绒的围着她的脸。
上次她这么看着他的时候，还是在路等下，眼眶上挂着没擦干的泪，偏偏显得一脸倔。
林姜先仔细看了一下，她今天没哭，但也不像状态很好的样子，于是声音放得更柔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谢辛恩没说话，他看了看她身后，没有别人，也就没继续追问。
“走吧，带你去看烟花。”
他总是这样，可以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脆弱，还不忘伸出一只手，试着拉她出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