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初林润能那样狠心转头就走,其中竟有这种缘由。
楚峥红着眼,还是一声不吭,眼中的凄切愈发深厚起来。
“早知她的离开会给你带来这样大的苦楚,当年我一定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楚煜。爹今天,得好好给你道个歉。”
楚洛说些便轻轻推开了楚嵘的手,转而向着二人跪下。
峥嵘兄妹均是浑身一愣,相继跪下。
楚嵘探手要去扶楚洛:“爹别这样,你跪不得,你起来!”
“我跪得。”楚洛拂开了她的手,低下头朝二人磕下了头。
二人更是跟着重重地磕了头。
“爹对不住你们,爹不该把你们生在皇室,让你们受这一遭。”
“爹……”楚嵘的鼻尖涩得有些发疼,眼睛里更是湿漉漉的。
“是爹没能耐保护好你们,是爹从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他当年能果决一些,能再强大一些,何惧离夭楚煜的威胁?倘若他当年没有退出皇位之争,如今的九五之尊楚洛,他的一双子女,根本不会受这种罪。
“是爹的罪过,都是爹的罪过……”
楚洛是在楚嵘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闭上眼睛的。
他生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楚峥楚嵘说的。
“爹有诸多地方做的不对,但爹一直很爱你们。”
那一刹,她眼中的一切美好被尽数拦腰折断。
楚嵘疯了一样去抓楚洛的身体,拼命要把他那只已经失了温度的手捂热。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太调皮,我太不听话了,你醒醒,你醒醒!”
“我发誓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不再惹祸,我一定天天陪在你左右,我不要凤凰楼了,我也不要当什么郡主了,你别死,你看着我,求求你看看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黑夜笼罩大地,昏暗的牢狱中只点着几只快要燃尽的蜡烛。
她的心力就如同那烛,一点一点被烧灼殆尽。
她终究没有捂热楚洛的手,倒是连带着她自己的手,冷得有些僵了。
烛芯间的火苗儿跳跃着熄灭,一如她眼里的光。
楚峥颓在远处,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祷告,祈求快些天亮。
一刻也不想再多留在这个直令人作呕的世界。
那就快点问斩吧,待到人头落地,这世间再怎样都与她再无关系。
死了,就解脱了。
楚嵘的哭声自方才起就引起了狱卒的注意,等到她呆木着止了声,他们便围了过来,要把楚洛的尸体抬走。
“别用你们的脏手碰他。”楚嵘平静道。
狱卒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一个将死之人的意愿,谁会尊重呢?
当楚洛被当成畜牲一样被扯着四肢抬起,她的脸上终于又有了反应。
她无声地流着泪。
像一个落了难的哑巴,只会用眼泪来表达情绪。
楚峥看着楚洛被抬了起来,怨愤地咬着牙,眼中似要迸出火来。
还未将人抬出去,门外便有人踏着慌乱的脚步跑了进来。
“荆、荆阴侯杀过来了,所有人拿上家伙跟我过来!”
于是楚洛的身体又像破布一样被丢在一边,仰面对着楚嵘。
她对外头的混乱声充耳未闻,只静静地看着她父亲青灰色的脸。
杀戮声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人胆战心惊,而对此刻的楚嵘来说,不过是些杂音罢了。
那个她宁愿从来没有听过的略有些清冷的声音,自不远处传入她耳中:“人在哪里。”
“都别后退!若是狱中沦陷,皇上一样会要了我们的脑袋!倒不如在此拼一拼,都给我上!”
人体倒地的声音,钝器刺入肉’体的声音,忍受着巨大苦楚的哀叫声。
一个接一个,渲染着阴森恐怖。
最后一个传来的,是他的脚步声。
楚嵘能够察觉到她背后的那两道视线,直盯得她浑身都泛起剧痛。
她用力呼吸着,想要调节这份不知名的苦楚。却发现,越是用力,便越是疼得冷汗直流。
她知道那是心尖上受了伤,所以才会这样难受。
尉迟渡率先打开了楚峥的牢房,然后楚峥拐着受了伤的腿到了楚洛身边,把他背了起来。
楚峥看了一眼尉迟渡,探不清喜怒。
“楚嵘,你跟着荆阴侯。”楚峥丢下这句,带着楚洛走在了前头。
牢门被打开,她数了数,从门口到她身后,尉迟渡一共用了四步。
啊,多不吉利的数字。
她想。
“郡主。”
我在呢。
“起来吧。”
我要是不呢。
“跟我走,我能护你周全。”
哦。
我不信。
尉迟渡在她身侧蹲下,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楚嵘皱起了眉。
他伸手轻轻抹了她脸上的眼泪,拉着她瘦削的手起身。
楚嵘跪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尉迟渡低头望向自己还悬在半空中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失礼了。”
他不容拒绝地把她扛了起来,任她拳打脚踢,毅然决然地往外头走去。
尉迟渡身上是带着伤的,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额角不断往下淌着刺目的红。
楚嵘剧烈的挣扎扯动着他的伤口,他连眉毛都没有蹙一下,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的腿。
到最后她挣扎不动,他身上也痛到麻木。
黑色的天空下,他听到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像一条搁浅垂死的鱼。
第48章 知足
他的肩膀一向很稳。
楚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想。
兴许是因为就算把她扛在身上,也不会拖慢他把剑捅向别人的速度?
他身上依旧带着那股淡淡的檀香,只不过如今闻到,她心里也不会再如当时那样难耐了。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尉迟渡一路扛着她从牢狱杀到了宫中的东南角,所到之处,哀嚎遍野,几乎没有活口。
她原先怎么就没有发现尉迟渡是这样血性的一个人?楚嵘奇怪地想。
雨滴砸下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凉,便抬手摸了摸自己后颈。
触感粘腻,她盯着自己染上血污的手掌发呆。
雨夜中鲜血很快就被冲刷干净,像她的念想,不剩分毫。
那是尉迟渡的血。
从宫门闯进狱中,再从牢中一路杀到这里,量他体能武力再高超,此刻也是强弩之末。
他寻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把楚嵘放了下来,自己则坐在她身边,粗粗喘着气。
楚嵘双手环着膝盖端端正正地坐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听着他喉间一声一声痛苦的呼吸,做不出任何反应。
尉迟渡捂着额角的伤口缓了一阵,才转头看向那个失了魂的人。
雨水将她打湿,鬓发粘在略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自己的脚尖。那一瞬间尉迟渡以为他再也得不到楚嵘的任何反应。
他挪到她的跟前,想要看看她的脸。刚伸出手,便瞥见手上沾染着的血色,犹豫了片刻,终是垂了下来。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那句话里夹杂着的情绪极其无力,无力到她甚至分辨不出这是个问句。
楚嵘抬头看向他。
眼中的尉迟渡尚且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她还要狼狈。一身的伤口,像要把血留干了为止。
她摇了摇头,又把头低下了。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消化楚嵘方才那个无声的拒绝。
两个人的对峙,虽只有一掌之遥,却好像相隔千山万水,远到他快要抓不住她了。
尉迟渡了然地点头,识趣地避开了那些话题,道:“我在宫中安排了人接应,世子现在应当已脱险了。你……一会回侯府吗?”
侯府。
提起这个词,两个人的心都跟着一阵抽疼。
她与他的回忆,大多是在那里。侯府中他偷偷抱着她亲吻,侯府中他们相拥而眠,侯府中他们甜蜜耳语。
她总喜欢捉弄尉迟渡,她喜欢看他的脸一点点的变红。
可现在物是人非,他竟然还会问她,回不回侯府?
楚嵘笑了一下:“你何须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
“洛王府已经被抄了家,我爹死在狱中,我和我哥在狱中受尽苦楚,你现在来问我,要不要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