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接着一句,每一句仿佛都像一把刀捅到人心里,李梦雨的大伯和二伯一个21岁的汉子,一个19岁的汉子俱是脖子一缩,脑袋往下一耷拉,原本紧张不安的情绪一下子都变成了自卑的模样。
那模样在李梦雨的脑海里翻滚,搅起了李梦雨记忆里最深处的回忆,她乡下的亲奶奶每次到她家住着两室一厅的楼房来,每次都是这样毫无底气的自卑模样,当初的她看不起亲奶奶,如今她自己看不起可以,但是别的人凭什么看不起她亲奶奶。
李梦雨一秒供销社大姐上线,下巴一扬,藐视的翻了大辫子姑娘一眼,大婶你个头,“年纪小小的嘴里也没个把门的,乡下来的怎么了,乡下来的就不识数活该被你糊弄,焦面乡下喂鸡都没人吃,你家里有乡下的亲戚吗?回家找亲戚问问,这年头乡下都不产粮,人都吃不饱还喂鸡呢,真是又傻又天真!”
转头白眼一翻,对着喊她大姊的大妈就是凶残的一怼,“我这焦面粉识货的人一闻就知道这是用油炒出来的,嫌贵,嫌贵你别吃啊,包子一分钱一个,馒头一分钱一个都不要粮票?感情粮票都不值钱?油条还5分钱买5个呢,你咋不去买啊,跑到我这嘚嘚嘚个没完!”
李梦雨把袋口一扎,大声喊道:“嫌弃我是乡下来的,我不卖了,嫌我卖的贵,哪便宜上哪买去!”
李梦雨也就这么戏精上身斜着眼一喊,压根就没想过不卖,开玩笑,她辛辛苦苦做出来又是油又是糖的就这么回去怎么可能。
可她这一句还是吓坏了她的大伯和二伯,两年轻小伙子是真孝顺,哪怕心里发虚,腿脚发软,亲娘一发话立刻把手里的麻袋口子一扎,抗在肩头就要走。
两大伯二伯这么听话,大姥,亲爸也是乖乖的跟亲妈站在一起,像是从泥坑里而来的乡下人误闯进了高高在上的城里人的世界,垂着眼睛颤着心肺低微的跟着自己的母亲身后,准备狼狈的回去。
默默在心里数数不到三秒,鼎沸的阻拦声此起彼伏的激动的喊了起来。
“大妹子别走啊,你这辛苦的抗来,又辛苦的抗走,多不值当啊,别人不买,不代表我们不买,来来来,钱给你给我包十份!”
“大妹子走什么啊,我这5毛钱还没收呢,赶紧的把我这五毛给收了,也给我来十份焦面。”
“大妹子我这5元钱都给你,给我一百份!”
李梦雨白眼,嫌贵的时候喊人家大婶,想买的时候就叫人家大妹子,迟了!
清了清嗓子,眼神傲的跟供销社社会一个模子,“刚刚有人提醒,我想起来了,光卖钱没收粮票真是亏大了,从现在开始谁想要薯条和薯片一律加□□票,炒焦面粉也是,爱买就买,不爱买滚蛋,我们乡下早就穷的吃不上饭了,要不是我家男人去世家里需要钱,谁□□的卖粮食!”
不加粮票的话,5分钱价格都不低了,粮票一加这价格还真不是一般的贵,跟黑市的价格有的一拼,李梦雨话音才落,她身后的大伯和二伯顿时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眼神惊慌又惶恐,她身后的大姥吓得脸色惨白,嘴唇都发白了,也就她亲爸,年龄不大,半懂不懂,又或者是父女连心,只要是李梦雨张口,她亲爸向来就没有不允的。
在别人的眼里,这老太太怪都作焦掉了,真是乡下来的腿上的泥都没洗净,一群人眼神鄙视嘴里的嘲讽几乎就要吐口而出,更疯狂的事情发生了,“大妹子我要5元的焦面,这是粮票你点一点。”
“大妹子给我1元的薯条,我身上粮票不够,用布票可不可以!”
“大妹子我也要1元的薯条,我身上没带粮票,给你油票行不行!”
“大妹子给我3元的焦面,我身上的粮票也不够用,我给你布票!”
“大妹子,你那三麻袋焦面都给我吧,我带你去称重,我全都要了!”
“不可以,我先来的,大妹子你先卖给我!”
“要有先来后到,我刚刚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大妹子给我10元的焦面,你要什么票我都有!”
……
李梦雨身后的大伯二伯已经彻底傻掉了,两人呆滞的张大着嘴巴,满眼的不可置信。
大姥站在阿妈的身后整个人跟梦游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阿妈卖了家里的焦面她担心的浑身都颤抖,生怕她阿妈全都卖光了,家里的弟弟妹妹们都没饭吃,结果她阿妈疯了一样卖的那么贵,别人更疯了了一样的全部围着她阿妈抢,这……这是怎么了?
“大妹子我有肉票,你要不要,要的话优先给我!”
“大妹子给我留点给我留点啊,哪怕留个一份两份都是好的,一定要给我留点啊大妹子!”
……
能来火车站的一般都是三四十左右岁数的人,穿着干净的衬衣,或者是灰色、蓝色的工厂工作服,手里挥舞着票子从李梦雨手里抢着买。
李梦雨也不废话,二话不说,直接奔着喊着什么票都有的大客户直接卖掉了一大半,算账数钱快如闪电,剩下一些小半袋子部分焦面和薯条又去换了稀有的肉票,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洗干净的饭碗,直接用空碗一碗又一碗痛快的卖了起来,算账又快有准,短短不到十几分钟全部卖个干净,废话不说一句,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人影了。
李国冬和李国夏兄弟整张脸都傻掉了,李国雨15岁的心脏脆弱的犹如婴孩一般,全程呼吸急促踩着棉花脚底发软的行走,老七李国木最活泼,不大不小的年纪要懂事不懂事的模样,阿妈给了他好吃的薯条,顿时什么都忘了,只顾着一根一根的吃着薯条,快活的又蹦又跳。
李梦雨身上的布袋子里装满了钱和票,也不敢再路上多耽误,扯着自家两个伯伯和亲爸脚底生风,飞快的朝着车站跑,60年代的公交车不像是后世晚上10点还能发车,最迟6点天黑就坐不到车了,不早点赶到车站,只靠两条腿走回去多虐。
“阿妈,为什么大家都疯了一样抢着买?”李国冬困惑不解的问他阿妈。
“因为现在是大/饥/荒啊,能在大/饥/荒的时候出现在火车站坐火车的人都是各个厂子里混的好的,身份高腰包里有钱有票,什么都完美,就是有钱有票都买不着吃的。”
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知道各地饥荒的可怕性,都不知道这饥荒要进行到什么时候,饭都吃不饱吃不好,哪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落在嘴里,兜里的钱和票是越攒越多,买来买去都买不着想吃的东西。
越是买不着吃的,坐火车出门的人越是兜里多多的装着钱和票子,渴望着能到外地买着,借助地域的不同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吃的都要买。
这是第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她做的食物,实在是手工卖相都绝佳,在后世不知有多少吃货,为了吃一口好吃的,全市全省到处的跑,就为了吃一顿美味,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去吃的都有。
她做的食物那么好吃,她自己又说了,乡下的食物都吃光了,这是最后的食物,是因为她男人去世家里需要钱才拿出来卖的,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竿子买卖了,不买就再也买不着了。
刚刚闻了香味,口水都出来了,刚刚买了一星点尝到了滋味,那美味的感觉才入口就吃光了,要是不买带着这种遗憾离开,挠心挠肺的谁受的了。
更何况没钱就算了,他们这些能在饥荒年代出门的干部们,谁兜里没几个钱,谁家里没个老人和孩子,谁不想买点好吃的让一家人快快活活的欢欢喜喜的吃点好吃的!
别说是在60年代嘴里没味,肚里没油的吃不好东西的人们,就是在后世,她的技术开个门店也是生意兴隆不愁销售的,这是美食的魅力。
“是不是觉得我卖贵了?”李梦雨坐上了公交车还看着她大伯二伯两眼发飘,于是小声的跟他们解释,“物以稀为贵,尤其是刚刚那种你不买就再也买不着的情况下,谁都担心自己出手慢了,就只能看着别人吃,自己吃不着。”
李梦雨有心教导他们就把道理掰碎了告诉他们:“你们想想能在快要饿死人的时候乡下人都躺在床上不动弹,尽量一天一顿熬日子的时候,还能出来坐火车到处跑的肯定都是各个厂子里混的特别好的干部,这个时候哪哪都缺食物,有钱都买不着,那么他们这些月工资不缺的人每每买不着食物之后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