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陪着大娘说了一会儿话,又让人去将水缸中的水装满,这才离去。她今日一共去了四户这样的人家,方才回别苑。每一日她都这样,过了好几日,她已经去了不少人家。
等回到了别苑,她便动手写了一封信,将她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全都记录了下来,让人送回京中去。她要让她舅舅知道,边城这儿的老百姓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要让那些安坐于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们能够安稳的活在京城,是因为边关的老百姓替他们承受了离别之痛。
“郡主,京中那些个大户人家真的会捐赠东西送到边城来?”白芷不解的问道。
阮梦芙想了想,“总得试试。”她有个还不太成熟的想法,既然要开办学堂,那就得认真的办起来,但是要将这学堂在边城长久的开办下去,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叫她那点儿月钱拿来用,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她不仅想要开办学堂,她还想叫那些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的人家,能够好过些。虽然这事儿有军营和衙门来管,她也想要尽一份力。
她一连数日都忙着这些事,整日里忙的团团转。可是,她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叫她觉着生活很充实的时刻。
等到书院开张的那日,柯盈盈一早便领着她相熟的那几位姑娘前来报道。
阮梦芙也不觉着意外,书院开张,后头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她又将那几日去拜访过的将士遗孤都带到书院来,一是这些孩子还小,家中又只有母亲或者是年迈的祖父祖母,不好看管,她想帮着看管着,好叫她们能松快些。二是这些孩子如今又做不了别的事,不如叫她们也在书院中来,跟着读书认字。
这些孩子可比她当年懂事听话多了,乖乖的坐在书桌后头,不过刚来半日,就已经有模有样地能跟着她读着三字经了。
这些孩子家中的长辈本不放心,跟着前来,见到此景,彻底的放下心来,也答应了她,会日日将孩子送到此处来读书识字。
她忙着书院之事,等一切走上正轨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紧绷着的精神头一松懈下来,她却有些疲惫,懒懒的躺在床上,有些起不来身。
林女使担忧她,不叫她起身,“郡主今日便好好歇歇,哪儿也不许去。”
她试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却又起不了身,无法,只好躺在床上,“可我答应了盈盈她们,今日要教她们新字了。”
“臣也可以教她们。”林女使赶紧道,书院那儿这几日倒是多了几个因为书院并不收束修而来的人,只是也不多,只有十来人,而且这书也并不是像正经学堂那样,按时上课,按时下课。得跟着这些人空暇的时间来。但是加上那些个孩子们,书院里头倒是一整日都离不开人了。
“嗯。”阮梦芙这才点了点头,她有些疲惫,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她的眼睛就有些睁不开,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白芷紧紧地捂住了嘴,因为她家姑娘的离魂症又犯了。
她刚刚守在床旁,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睡得香甜的阮梦芙忽然坐了起来。
明明这几月在边城的日子里,郡主已经许久未曾发过病了,为何今日会犯了病?白芷不敢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郡主起身穿好了衣裳,又梳妆打扮好,像是从前那样眼中无光在屋中四处游走着。
“快吩咐下去,看守好别苑四周。”白芷慌忙朝外头走去,吩咐着屋外守着的人。她再次转过身时,却见阮梦芙已经走到院中间,表情带着些许的痛苦。她忙吩咐众人别出声,莫扰了郡主。
阮梦芙茫然地推开门,朝外头走着,白芷呢?林女使呢?为什么她们都不在她身旁?她想要去寻,却又被屋外的场景吸引住了目光。
屋外的院子中,跪着一排浑身污垢的孩子,其中一个,其中一个孩子的样貌叫她心颤。她的心开始痛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仔细打量着那个孩子,他的脸上因为污秽,只有那双眼睛,瞳孔竟然是红色的。她却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阿律?”
阿律又是谁,为何她会喊出这个名字来?她实在有些疑惑。
可惜那孩子像是没有看见她,并没有做出回应。
她的身旁又出现了很多人,有人蒙着面,手中拿着皮鞭就向这一排孩子抽去,这些孩子被打的皮开肉绽,却没有一个人痛的叫出声。
她大喊着别打了,可好像也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她不想听见着皮鞭抽在皮肉之上的声响。
只有那个被她唤作阿律的孩子好像终于发现了她的身影,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不过一瞬,她的世界天旋地转,那些人,那个被她唤作阿律的孩子此刻都消失在她的面前,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又像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这儿好像是一间婚房,龙凤呈祥的喜烛烛光摇曳,充斥着整间屋子,外头喧闹的恭祝着新婚,里头只有婚床上坐着一位新娘子,大红盖头遮着脸,叫人看不到她的模样。
阮梦芙手动了动,想要上前掀开新娘的红盖头瞧瞧她是什么模样。
忽然间,门咯吱一声打开,俊朗非凡的新郎官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许多想要一睹新娘子样貌的好事者,皆被新郎拦在了屋外,新郎关上了门,倒了两杯合卺酒,掀开了大红盖头。
新娘羞涩的低头接过那杯合卺酒,阮梦芙不知为何,心中一阵剧痛传来,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别喝。”可惜她的手就那样直接穿过了酒杯,她跌落在地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新娘接过了那杯酒一口饮下。
她想要告诉新娘,酒中有毒,可她张开了嘴,却是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新娘果然中了毒,她的口中不停地冒出鲜血来,她匍匐在地,抓住新郎的腿问他为何要杀她,他们明明才新婚,为何要杀了她。
新郎说了什么,阮梦芙并不知晓,她看着新郎大笑而去留下躺在地上的新娘一点一点没了气息。
她爬过去,想要抱抱新娘。可是,她浑身都没了力气。
真的要一个人死在这里了吗?她忍不住想着,她仿佛也感同身受一般,因着那杯毒酒而五脏六腑皆损。
谁能来救救她,她还不想死。
可是这里满眼看去都是红色,便是新娘吐出来的血都是红的。
不会有人来的。
她要一个人死在这儿了。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再也睁不开眼睛的前一瞬间,门又开了,一个男人提着手中满是鲜血的刀走了进来,他浑身上下已经被血染红,,只有那双眼睛,是黑色的。他轻轻地蹲下身,抱起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新娘。
阮梦芙好像也有了力气,继续维持着她能够站起身来,跟在他们身后朝外头走去,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如今没了声响,她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死人。
这些人都死了吗?她不由得想着。
她不知道跟了多久,直到新娘被放进了棺材里,合棺的那一刹那,却有一只手伸进了棺材里,将她带了出去。
“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快回去。”
阮梦芙醒来时,外头已经黑了。她这是睡了一整日?
“郡主,你醒了。”白芷见她醒来,喜极而泣,她以为郡主真的会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昨日郡主睡梦中走到院子里头,大声呼痛,满脸泪水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你哭什么,我不过是睡了一整日,又不是死了。”阮梦芙笑道,她又不是生了场大病,白芷这小丫头怎么就哭上了。
白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郡主,你睡了两日了。”
阮梦芙这才诧异,“我睡了两日?”怎么会这般久。
“方才太医才离去,你吓死奴婢了。”白芷紧紧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因为她醒来而有多少松懈。
“太医说了,郡主日后莫再这般劳累,这些日子,郡主写书函写到通天亮,白日里更是待在书院一整日,都不曾午休过。”林女使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我晓得了,如今事情办的也差不离了,我也不会熬夜了,你们别担心。”她好像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这两日的睡梦好像真的是因为她太过劳累,而特意腾出来叫她休息的一般。
因着不想叫身旁之人担忧,阮梦芙端起汤药,一口饮尽,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