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番外(140)

那年盛春时节,卫贤带她去见了一个人。

清河王,当今陛下的堂兄,清河王常昪。

“京中文人的圈子复杂,我不曾涉足。但也知道在书画上最有造诣的那几人是谁。”他这样告诉她:“清河王是洛阳名士之中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若你想在画者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些,去结交他对你是极有好处的。”

清河王是个三十许的中年男子,容姿暂且不论,只他的举手投足,便能透出一种旁人难以模仿的清雅。他是皇亲国戚中的闲云野鹤,闲云野鹤中最矜傲的凤凰。散漫与高傲融合在他一人之身。

朱霓记得那日她与卫贤走在清幽雅致的王府庭院,还未见到清河王其人,便听到了林间传来的琴声。

那琴声懒懒的,音调破碎,如同山野中某种鸟儿的宛转鸣啼,然而凑在一起,却别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不远处的高台上坐着抚琴的人,然而他在见到来客后却陡然按住了琴弦,转身就走。

朱霓习惯了人们对褚家的一切卑躬屈膝,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竟然能在褚相心腹面前如此不客气。

卫贤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向朱霓递过来一个讪讪的眼神——这时的她,看起来倒有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殿下留步——”他仰头对清河王的背影唤道:“贤今日拜访,乃是替殿下解忧来的。”

朱霓看见高台上那背影顿了一顿,片刻后,清河王出现在了两个少年人面前。

“听闻殿下有意收徒,我为殿下找来了一个好苗子。”

清河王这才将目光落到了朱霓身上。

他不说好,也不说好,只命人摆下几案铺设纸笔,让朱霓在最快的速度,画出他的园子。

清河王则园子颇大,栽种花木不下百余株,在短时间内画出满园春色,似乎是在为难人。

朱霓怀着恐惧看了卫贤一眼,对方朝她笑了笑,以此安慰。

她沉思了一会,左右手分别提起笔架上最粗的笔,沾染了桃、李、杏、梨各色花卉的颜色,在纸上飞快渲染。她舍弃了雕琢,甚至舍弃了花木的形貌,只以色彩染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大片的水红、雪青、鹅黄以一种极其浓重的方式在纸面放肆的染开,饱蘸着色彩的笔以最粗犷最凌厉的线条破开宣纸的素白,片刻间笔下便绘成了一片花海。

清河王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垂眸看着墨迹未干的纸张,许久后目光落在了朱霓脸上,淡淡的夸了一句,“倒是个有灵性的。”

“不过可惜,我不会收你的。”他说。

“为何?”朱霓还未来得及开口,卫贤便率先发问。

“这是个女孩。”清河王指了指朱霓。

“即便在是个女孩,她的才气也不容否认。”卫贤的语速很快,朱霓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近似恼怒的神情。

“我当然不会否认她,可这个世道迟早会否决她。”清河王眸中带着淡淡的悲悯,“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女子拜我为师,我向她传道受业之际,势必会与她有所接触,在君子眼中,这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世上最多的不是君子,而是满脑子龌龊的世俗人。”

“我猜,你也就十八岁,或者十九岁?”清河王又看向了朱霓,“你梳得还是未出阁女子的发髻,可见还不曾许亲。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若是因名声所累,不能嫁的好人家,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朱霓默默的听着这些话,她一直是个迟钝的人,在她的人生中除了“画”,她什么都想不到,什么也懒得去想。

清河王这一番言语,她虽然不能理解透彻,却也感受到了一阵隐约的悲哀。

卫贤却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变了脸色,他在愤怒,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而怒,但朱霓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一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竟也会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那天回去一路上,卫贤都没有在说话。

她试着安慰他,于是就说:“我在江左其实也有老师,虽然他们都很老很老了,虽然他们不单教我一人,还教导我的姊妹们,但我学到了很多,不需要再找老师了。”

“清河王不仅能教你丹青,还能为你提供一个机会,一个融入洛阳文人之中,与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你的名声可以通过清河王而传得更远,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甚至能让后世都记住你!”卫贤声音低哑。

“可我,为什么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呢?”朱霓问。

卫贤一愣,说:“明珠不该埋于瓦砾之中。”

“明珠埋在瓦砾之中,难道就不是明珠了么?”她又问。

卫贤这下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只要能画画就会很高兴,不需要别人喜欢或是不喜欢。”朱霓说。

但是,她很快也不能画画了。

她的两位兄长为终于为她选好了未来的丈夫,是皇帝的姑母南阳公主的儿子,虽说是让她嫁去做续弦,但毕竟是攀上了皇亲。

朱家兄长认为妹妹不识规矩,于是勒令她不许在作画出游,强迫她留在房中学习京中贵女的礼仪谈吐。

第124章

朱霓自然无法容忍两位兄长的专横。

她可以容忍旁人对她的漠视, 可以学着乖巧安分, 甚至可以任由兄长将她当成物品一样与人交换谋求利益, 但她不能放弃她手里握着的笔。

但她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女孩,就这样直接同自己的兄长发生了争执,半点委婉都没有。

最后输的人自然是她,她是女子, 是幼妹,所有人都认为她错了,兄长是为她好,她不可以忤逆。

于是她在愤然中出走,离开暂时栖身的褚家,孤身游荡于洛阳城内。

她从小不讨人喜欢是有缘由的,若是别家的女孩, 谁能像她一样不讲规矩不计后果?

前些时日她跟着卫贤去了不少地方,对洛阳的大街小巷倒也不算陌生, 因此一开始孤身一人走在洛阳街头时,她并不害怕。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 但只要从兄长身边逃离那就是好的。

不久后,天空下起了雨。

片刻前还热闹的街道忽然间变得空荡,她出门时什么都没有带,包括伞, 就这样走在雨中,被淋得分外狼狈。

湿透了的衣裳贴在她身上,沉重的很, 街道两侧,隐约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一直被压抑住的慌乱陡然涌现,她的脚步越来越快。

有谁能来救救她该多好……

有没有谁,能够救救她……

身后有谁的脚步正在飞快的逼近,她慌乱的回头,一把油纸伞撑在了她头上,持伞的少年在她面前长长的舒了口气,“找到你了。”

朱霓愣愣的看他,她是不善言辞的人,竟连谢谢都不知道说,只是发呆。

“你的事我听说了。”卫贤道,纤秀的双眉紧紧拧起:“你不该为这件事贸贸然跑出来的。”

朱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这也是要来责怪她么?就和她身边的其余人一样。

然而她却听见他说:“你该来找我,我会帮你。”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当你满心绝望乞求着有人来拉你一把的时候,真的就有人走到了你面前来,向你伸出他的手。

朱霓的孤军奋战变成了她与卫贤的并肩而站,朱氏的两位兄长依旧蛮不讲理面目可憎,但现在他们已经没什么值得好怕了。

他们收走了朱霓的笔纸和颜料,朱霓便堂而皇之的又购置了一套,卫贤将她安排到了卫夫人的院子里,让她与相府地位最高的女人同住,这下谁都不敢到朱霓面前闹。

卫贤得空时,便会亲自带着她去拜访洛阳诸位名士,并一点点的教她如何待人接物,去和那些一个比一个要矜傲古怪的文人接触。

她从他们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声望也日益高涨。

清河王最终还是被她所打动,虽然仍不肯收她为徒,却愿意指点她,与她保持着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她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所获得的的成长远超过了此前十八年。

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她在那段时间里画了许多画,因她心中的欢愉,天地的颜色都更为鲜活明亮,万事万物皆是美的。

她偷偷画了许多张卫贤的肖像,想要送给他做谢礼,但无论哪一幅都不能使她满意,于是那些没能送出去的画就这样被她悄悄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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