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是一张褶皱衰老的脸,匍匐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银白发丝,浑浊的眼珠僵硬地转了几下,最后直直地盯在一个空无人影的位置:“你们是谁呀?”
众弟子面面相觑,这才记起常仁的老母眼睛是瞎了的,于是恭恭敬敬地上前:“老人家,我们是江门宗的弟子,也是常师兄的同门,此来一为探望,二为资助。”
说着从灵囊中拿出银两和一些易于存放的干粮,老人家虽看不见,但听觉未损,脸上挤出笑纹,整张脸慈祥不少,笑呵呵地请众人进去。
衔蝉左右看看,对着景箫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酒窝深深:“没有水,桃子只能等回去再吃了。”
景箫心不在焉似的,被她这一声扯回思绪,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空荡荡的,桃子已经扔了,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点头:“好。”
常家实在太破了,连一个落座之处都没有,一屋子霉味把人呛得连连咳嗽。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墙角玩泥巴,仰起脏兮兮的小脸,迷茫地朝这边看了会。她与那些田埂间的村民不同,似乎并不能辨别何为美丽何为丑陋,觉得这帮光鲜亮丽的修士甚至没有泥巴好玩,于是继续低下头捣鼓着小树枝。
这应当是常仁的幺妹。
常母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端来一碗焦黑的花生米,可那碗边也是油腻腻,还没等她开口,众人便连连摆手,示意不用。
老人也不觉失望,笑呵呵地径直朝衔蝉走来:“饿了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衔蝉微微一惊,拒绝她又觉得过意不去,便拈了一粒炒熟的花生,才刚刚放到唇边,师兄发出一声惊呼:“小师妹慢着!”
晚了,衔蝉已经吃下去了。
那师兄无力扶额:“小师妹,你……你花生过敏……”
“……!”
她花生过敏,过敏还会脸肿。作为恶毒女配而存在的江衔蝉,拥有这种设定不是可爱,而是为了让她在端庄矜持的沐青鸢面前出丑。
衔蝉连连咳嗽,一张莹白小脸涨得通红。一群人围在她身旁,七手八脚地帮她抚背顺气。不知谁伸手往景箫面前一指:“傻站着干什么,快拿碗水来!”
景箫手忙脚乱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转身之际,面上的神色翻页似的,由慌乱无措变为漫不经心。
“咳咳咳!我我我我忘了!”身后少女带着哭腔抱怨。
前世她误食花生那一幕还在眼前历历如新,只一瞬间的事,她的脸就像馒头似的肿了起来,肿得连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都成了一条缝。
彼时是江门宗庆宴。她坐在江寻鹤身边,正朝着沐青鸢含沙射影,却在众人眼皮底下出了这等糗事。江衔蝉先是愣怔了好一会,而后双颊飞上两片火烫的云霞,白面馒头变成了硕大的寿桃,最后这只大寿桃捧着脸嘤嘤哭泣,头也不回地跑了。
景箫目光在屋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扎着羊角辫的丫头身上,他半蹲下来,柔声问:“小妹妹,你家厨房在哪?”
那丫头全神贯注地玩着泥巴。
“你哥哥呢?”
还是不答。
景箫懒得穷追不舍,也懒得将这具和蔼可亲的面具继续带在脸上,正欲用咒撬开她的嘴,她却忽地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迷茫地看了眼,继而又低下头,捣弄着她的作品。
她实则在捏一个泥人。
景箫探入袖中捏符箓的手一顿,目光盯着她灵活的十指,眸中深不见底。
看得出来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泥人在她手底下栩栩如生,隐约能看出穿的是江门宗的鹤氅,每一处细节都鲜活无比,是一具完美的身躯,只不过脸上五官未刻,犹如画龙不点睛,只差画笔那轻轻一点而已。
就在这最后一步,这姑娘双手合拢,轻轻一揉,泥人手脚皆断,头颅掉落,接着身躯也化作土沙,从她指缝间漏下。
她又重头开始。
景箫的目光凝得更冷了,他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想,但——
“景师弟,你在磨蹭什么,水呢?!”
他往衔蝉所在之处瞥了眼,她正揉着脸,到处找着铜镜,可这破地方哪来的铜镜?弄得好一阵鸡飞狗跳,所幸这回竟未掉金豆子。
好在,江衔蝉的身体倒是一切正常。她心里疑惑:是不是因为芯子换了,所以体质也能随之改变?
而常母见众人都不食,便叹了口气,将碗收了回去,从头至尾都未说过一句话。
江衔蝉目送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帘布后,心中略感奇怪。谁知不过短短须臾,那片沾满霉斑的帘布动了动,老人端着碗焦黑的花生米又走了出来。
她径直朝一个方向走,每一处褶皱里都是慈祥的笑意。
她颤颤巍巍,越走越近,蒙着阴翳的眼白朝着衔蝉的方向。
衔蝉呆滞地看着她:“……”
不是吧?又来?
有师兄看不下去,挡在她身前:“老人家,多谢您好意,可小师妹不能吃花生……”
他忘了老人看不见,这般挡在她身前,还不如将人早早拉走。
“老人家,请你别靠近了!”眼见两人撞上,情急之下,他手凌空一挥,灌满了灵力的掌心带出一股厉风,老人手中的青花小碗应声落地,焦黑的花生滚了一地。
那弟子一愣,显然也不是故意想打翻一名老者的拳拳心意,退后着喃喃道:“对、对不起……”
鸦雀无声。
别说是那名首当其冲的弟子,哪怕是被他挡在身后的江衔蝉,也感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师兄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六点还有一更,看在作者这么勤奋的份上,小天使们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啊~
第12章 小白莲,不要捏我下巴
伴随衔蝉这一声轻喝,常母身躯剧烈痉挛了一下,却并未暴起杀人,而是直挺挺倒在地上,差点砸在一个小弟子身上,吓得他吱哇乱叫:“她她她——她是死的!”
在场其余人也好不到哪去,平日里画画符,逗逗小妖兽,连小鬼都未碰到几只,端的一派岁月静好,何曾真正见过死物,霎时间都沸腾起来。
地上的花生也露出了真容——一碗石砾而已。衔蝉知道自己方才吃了这玩意,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江衔蝉四下一扫,不见景箫身影,这才记起他方才去给自己找水了,心里犹豫了一瞬,咬咬牙,跺脚跑了出去。
她没头没脑地冲进去,正撞在一人胸膛,抬头时,又撞进一双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眼瞳,仿佛藏着深海海底一段犬牙交错的悬崖峭壁。
压抑,又凶险。
衔蝉莫名觉得这双眼陌生,可面前人的眉目却又无比熟悉。
“景、景师……”
话没说完,他举步欺近。两人撞在一起时,已经靠得无比接近,他又接着靠近,衔蝉不得不后退着拉开距离,直到脊背贴上了冰冷的墙面。
“景……”
他伸手捏住她下颌,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滑过,似乎在确认一件事。
只眨眼功夫,那双眼里的幽深沉淀下来,如雨后初晴的江面,光风霁月。景箫松了手,眉眼稍缓,又成了那谦和如玉的翩翩少年:“小师妹,你来这作甚?”
衔蝉一时半会答不上来。
她还沉浸在方才令人心悸的目光里,犹如一只正在吃草的兔子,悠闲自在,背后的丛林间却掩映着一双野兽的血目。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须臾的一眼,却盯得人腿都软了。
景箫见她不答,笑眯眯又问了一遍:“小师妹,你来这里作甚?”
衔蝉腿还软着,哆哆嗦嗦靠着墙壁站好,一面在心底唾弃自己胆小多疑,一面没好气道:“这里都是死人,我是担心你,才来找你——”
说到这里,景箫略显诧异地瞥她一眼,喉结一动,似是心中有话要问,却未问出口。
衔蝉察言观色,以为他没能发现这里的蹊跷,于是解释道:“那个常母是死人,且已死了好些时日了,至于那蹲在墙角玩泥巴的小丫头,应当也不是活人……”她面色一变:“常师兄遇了难,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奇怪。
她在心里嘀咕。
书中的常仁,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死,甚至他死了之后,家人还活了很久。
“系统,是不是又有BUG?”
系统:“系统维修中,请勿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