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54)

作者:葛生zhong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方凡笑道:“所以,我来此,也是报答,应该的。”

绕来绕去,却原来是对自己道谢的委婉回应,靳以笑笑,“你呀。”语气亲昵。

方凡显然有些不习惯,微微低了头。靳以不再言语,耐心地等着他有所反应。

须臾后,方凡抬头道:“将军可还记得月前我来此,当夜你和我说的那些话?你说你懂得了为将者该怀有一种怎样的心思,将军的那些话我当时听了很受触动。这些日子夜里无事时便将将军的心情与我的感受反复斟酌,就此谱了一首曲子。将军若乐意,可否赏光听我弹一次?”

靳以笑道:“乐意之至。”

方凡坐下,横琴身前。烛光照着他的眉眼,如秋日向晚时的日晖笼着明秀山川。他夏衣单薄,随着手臂动作袖口微滑,露出瘦而好看的双腕。指落弦上,音渐成调。

先是一段轻快空灵的曲子,犹如少年侠士楼上饮酒笑谈,放眼远方,诉说心中抱负。进而曲调放缓,少年入军,衔枚生涯远非想象中浪漫,更多的是艰辛,那时而沉重如叹息,时而断续如呜咽,时而又陡峭如奋发的多变曲调诠释着少年的矛盾心情。忽地,方凡拨弦如射箭,急促曲调将人带入战场,而每一段繁弦之后皆有缓和,那缓和先是痛楚,再是慷慨,继而平静,犹如将士之心,因杀人而痛,因建功而壮,因久经沙场而波澜渐平。但那平静过后,曲调却又再变,这一段是先时繁弦的变调,激烈之中更有坚毅。最后乐曲进入尾声,平和之中蕴含着深沉悲悯,令人感慨,亦令人反思。

曲终,靳以久久未语。

直到方凡开口试探道:“将军……”靳以这才回过神来,笑问:

“曲子很好,不知不觉令我又回顾了一遍戎马生涯。”继而又问:“可想好了名字?”

方凡一笑道:“昔有《兰陵王入阵曲》,我这曲子虽比之差远,但还是斗胆取了个《靳将军入阵曲》的名字,将军觉得如何?”

靳以笑回:“你若喜欢,取这个名字有何不可?希望往后还可以常听方大夫弹奏此曲。”

方凡未应,只道:“那便这样吧,夜已深,我便不打扰将军了。”

靳以起身,走到门边,为方凡掀开门帘,将他送入无垠月色中。此一霎,靳以几乎便要脱口唤他名字,让他停步,自己冲向他身边,紧拥他入怀,但靳以仍是抑制住了,只将目光融入月光之中,在他周身环绕流连。

方凡离开后不多日,靳以也要回京了。

时间迫促,靳以没有抽出功夫前去与方凡亲自道别,前些日子,战后事宜繁多,终于处理完后,这几日白日里他都在军中与蒋贻孙交接军务,商议后续防守之事,每到深夜,想到方凡必已睡下,便不好再去相见。

其实有一夜他人已打马到了仙泉镇,在镇口下了马,系于老柳树下,人则步行入镇,来到了方医馆前。方医馆灯火已熄,与沉沉夜色融为一体。

靳以在门外站了半宿,当风过身畔,他便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药味,和如今方凡身上时时带着的味道十分相似。曾经,傅明身上常有果木花草清香,因为他住的芳满庭遍植花草果木,他又时常在屋子里蒸些自制香料,那股味道清甜怡人,而如今方凡身上的药味是微带苦涩,浓郁的时候甚至有些冲人,可靳以也觉得十分好闻,每当自己与方凡靠近时,便不由得加深了呼吸,汲取他身上的气息,心里便会多几分满足与充实。

此夜,靳以便久立于此,临风九嗅,却在黎明到来前,一言不发地离开,回到了军营。

最终,靳以只是派人送了一封亲笔信给方凡。

信上言语不多,只道:

今生未知来生事,即愿此生,便与君共度而善终。此去不久当归,请君稍待,千万千万。

方凡阅后,回信一封。靳以收到回信,当下打开,信上文字更少,唯有两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靳以不能断定方凡是何用意,但信上字迹却非他写药方时的字迹,而是他熟悉的当年傅明字迹。靳以阅之再三,随后才将信重新折好,珍重藏之。

大军班师,关内百姓夹道相送。靳以骑在马上,自高处往下看,看了一路,皆不见方凡身影。

待军队逶迤而去,人群散尽后,空寂长道上,一个男子骑着他的骆驼缓缓而归。

王师凯旋,皇帝亲自出京城西门迎接,皇恩浩荡,绥国公的爵位再度被加封于靳家男儿,靳以麾下将领也多有封赏,一时间,靳家大盛,成为京城中家家争相结交的炙热权贵。但靳以以祖母病重为由,向朝廷告了假,前来拜访的人,若非是亲友,也一概谢绝不见。

靳老太太病重,确实并非托辞。去岁隆冬,她身子便大不好了,一直拖着,到了今岁开春后也并无太多好转。风烛残年,无力回天。之所以仍苦苦煎熬,不过是为了再见在外出征的孙儿一面。

“长藉,如今,如今正是你的大好时候,祖母不能……不能拖累你呀!”靳老太太双目欲睁难睁,说话间又咳嗽起来。

靳以抚着他的背,接过新月递来的药盏,待靳老太太喘过气来,亲自喂她喝下。

老太太仍是呼吸粗重,费力地说道:“你去吧,做要紧事去,何必守着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

靳以心中难受,却不表露出来,也不说些空洞的安慰之词,只道:“孙儿自幼便是祖母您照料着长大,如今不过是回报您万分之一罢了。外人何日见不得?还是家里人重要。”

老太太闻言,叹息一声,“你呀,就是……就是这么个性子,和你祖父倒是像了个——十成十。”随即又笑了笑,“只要你觉得好,就……就这样吧。”

靳老太太曾眼见靳家家道中落,要强了一辈子,只希望督促着孙儿重振家业,光耀门楣。但如今,她即将撒手人寰,孙儿出息是出息了,却仍孤单无伴。想他长大至今,发妻难留,子嗣唯有彦儿一个,出征前无人絮语叮嘱,归来后无人温言款语,那受的伤也好,得的功也罢,都没有个可以怜惜崇拜之人,寂寞清冷,唯他独品。思及此,老太太往日那要强的心思都放下了大半,满心都是对孙儿的担忧与疼惜。

靳以似乎看出了老太太的心思,握着她的双手说道:“祖母,您不必为我忧怀挂心,我觉得如今就很好,往后会更好。”

老太太半晌没有接话,而后才试探道:“这么多年了,长藉你也该……看开了,身边不能一直这么……冷冷清清的。”

“祖母您说的是,孙儿会尽快找到身边人的。”

靳以的回答令老太太既惊且喜,她笑着不住点头道:“好,好,如此甚好。”但尽管喜悦在心,身子却还是撑不住了,喘了几声遂又道:“你回去……歇歇吧,我也累了,要……睡会儿。”

靳以放下老太太的手,为她掖好被子,“祖母,那孙儿便先退下了。晚些再来看您。”站起身,他对新月微微颔首,新月回以一笑,轻声道:

“爷放心,我会照看好的。”

靳以亦一笑,笑中满是感激,新月心中微暖,连月来的疲倦也似乎消散了许多。

靳以出门时,昭彦正守在门外,见了他,便上来请安,又道:“爹爹,我听他们说,您今日要出门?”

“对,要去办一件事。”

“晚上回来用饭吗?”

“回。怎么了?彦儿你有事?”

昭彦笑着点头道:“想和爹爹切磋切磋。您走后这半年多彦儿有好好习武,想让爹爹看看彦儿是否进步了!”

靳以笑道:“好!等爹爹回来便考校考校彦儿,若当真进步大,爹爹有赏。”

“嗯!彦儿送爹爹出门!”

昭彦陪着靳以出了府门,又亲自从仆人手中牵过靳以的马,待他上马后,将马鞭交到他手中,扬起笑脸道:“爹爹,彦儿等您回来!”

“嗯!我去了!”靳以催马出发,一路往京郊而去。

第48章 章四八

京郊农庄里,傅明的小院仍在,靳以出征前出钱托了附近的农妇按时打扫,虽久未住人,但里外仍尚算干净,花草繁茂。靳以拿钥匙开了院门大锁,推门进院,环顾四周熟悉景致,竟有一种梦醒恍惚之感。他将马儿系在庭树下,到后院井边汲水浇了浇花木,又自己喝了几口,放下瓜瓢,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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