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从梦中醒来,却听得父亲的声音还是隔着毡帷在喃喃说话。她一定神间,才知并非做梦,父亲也已来到了圹室之中。她幼小之时,父亲常抱着她来到母亲灵前,絮絮述说父女俩的生活琐事,近年来虽较少来,但这时听到父亲声音,却也不以为怪。她正与父亲赌气,不肯出去叫他,要等他走了方才出去,只听父亲说道:“我向你许过心愿,要找了《九阴真经》来,烧了给你,好让你在天之灵知道,当年你苦思不得的经文到底是写着些甚么。一十五年来始终无法可施,直到今日,才完了这番心愿。”黄蓉大奇:“爹爹从何处得了《九阴真经》?”只听他又道:“我瞧着那独孤丫头与蓉儿身形亲密,倒也是个好姑娘,今日却不是故意要杀那独孤丫头的,这是他们自己强要坐那艘船的。”黄蓉猛吃一惊:“坐了那船便怎样?”当下凝神倾听,黄药师却反来复去述说妻子逝世之后,自己是怎样的孤寂难受。黄蓉听父亲吐露真情,不禁凄然,心想:“逸儿和我都是十多岁的孩子,将来何患无重见之日?我总是不离开爹爹的了。”正想到此处,却听父亲说道:“老顽童把真经上下卷都用掌力毁了,我只道许给你的心愿再无得偿之日,哪知鬼使神差,他坚要乘坐我造来和你相会的花船……”黄蓉心想:“每次我要到那船上去玩,爹爹总是厉色不许,怎么是他造来和妈妈相会的?”
原来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兼之爱妻为他而死,当时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不得便死,死了之后,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糟蹋,于是去大陆捕拿造船巧匠,打造了这艘花船。这船的龙骨和寻常船只无异,但船底木材却并非用铁钉钉结,而是以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泊在港中之时固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花船,但如驶入大海,给浪涛一打,必致沉没。他本拟将妻子遗体放入船中,驾船出海,当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武学大宗匠的身分,但每次临到出海,总是既不忍携女同行,又不忍将她抛下不顾,终于造了墓室,先将妻子的棺木厝下。这艘船却是每年油漆,历时常新。要待女儿长大,有了妥善归宿,再行此事。
黄蓉不明其中原由,听了父亲的话茫然不解,只听他又道:“老顽童将《九阴真经》背得滚瓜烂熟,独孤丫头和那姓郭的小子也背得一丝不错,这三人沉入大海,正如焚烧活的真经一般,你在天之灵,那也可以心安了。只是洪老叫化平白无端的陪送了老命,未免太冤。我在一日之中,为了你而杀死四个高手,偿了当日许你之愿,他日重逢,你必会说你丈夫言出必践,对爱妻答允下之事,可没一件不做。哈哈!”黄蓉只听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她虽不明端的,但料知花船中必定安排着极奇妙极毒辣的机关,她素知父亲之能,只怕独孤逸等四人这时都已遭了毒手,心中又惊又痛,立时就要抢出去求父亲搭救四人性命,只是吓得脚都软了,一时不能举步,口中也叫不出声来。只听得父亲凄然长笑,似歌似哭,出了墓道。
黄蓉定了定神,更无别念:“我要去救逸儿,若是救她不得,同生死。”她知父亲脾气古怪,对亡妻又已爱到发痴,求他必然无用,当下奔出墓道,直至海边,乎看到那海边的大石上坐着一个孤单单的身影,那可不就是独孤逸!黄蓉飞奔上去,扑在独孤逸怀中,说道:“我当你走了。”独孤逸拍拍黄蓉的背,说:“我答应你,陪你在桃花岛啊。”两人坐在石上说了一会话,黄蓉忽然想到那花船之事,赶忙告诉独孤逸,独孤逸一惊之下,说道:“咱们须得去救一救。”两人跳上小船,拍醒船中的哑船夫,命他们立时扬帆出海。
乎听得黄药师玉箫声遥遥的响起,黄蓉与独孤逸牵着手坐在小船上想:“这茫茫大海,到哪里去找呢?”
第58章 沉船救人
独孤逸与黄蓉两人在海上飘了三日,不见任何船只踪影,只是海上不知为何多了许多鲨鱼尸体。黄蓉说道:“奇怪,再过一两日就到岸边了,难道他们走去了别处?”
正说话间,看到那碧海蓝天中多出两个白点,那白点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俯冲下来,原来是郭靖的那两只白雕。黄蓉伸出手来,让那白雕停在肩上,解开白雕脚上的布条,对独孤逸说:“这是郭大哥的白雕,他定是有让雕儿给咱们传信。”
独孤逸打开布条,只看那是两块船帆布,布上画着“有难”两字,下角划了一个葫芦的图形,两张布上的字一模一样。黄蓉拍拍白雕的脑袋,说:“好雕儿,带我们去找郭大哥,”两头白雕齐声长鸣,振翼高飞,在空中盘旋一转,向东没入云中。
独孤逸与黄蓉跟着那白雕,调转船头向东行去。
这两人跟着白雕的方向,一直向东行去,好在那白雕通体雪白,月色下倒也看的鲜明,黄蓉指着远处说道:“逸儿,你快看,那边有光亮,似乎是大船。”那白雕也在那光亮处盘旋。
独孤逸倒:“郭大哥他们定在那搜船上,怎地有点像欧阳锋的船。”两人命哑仆靠近,独孤逸对黄蓉道:“蓉儿,你在船上等着,我上去看看。”说完一个飞身便跳上大船。
独孤逸刚刚跳上船舱,正见欧阳克犹如热锅上蚂蚁般团团乱转,喝道:“郭靖他们呢?你把他怎么了?”欧阳锋已在舱底生了火,却发见船尾小艇影踪全无,不禁连珠价叫起苦来,看到独孤逸和黄蓉驾船前来,心下一喜,想到:“先拿下这个丫头,再抢了那小船。”一掌便向独孤逸拍来,独孤逸挑剑迎战。
欧阳锋知那船舱已经着火,此时也顾不得身份了,掌掌都是要致人死地,独孤逸虽武功大进,但与欧阳锋仍相差甚远,且这船板上颠簸异常,只有招架之功,哪来还手之力。
黄蓉看着着急,怕那欧阳克趁乱偷袭,便也飞身上船来帮忙。岂知那轻舟上的哑巴船夫个个是奸恶之徒,当黄蓉在船之时,受她威慑,不敢不听差遣,一见她离船,正是天赐良机,立即转舵扬帆,远远逃开。
此时穿尾火头已然冒起,甲板上男女乱窜乱闯。
洪七公与郭靖远远的望见独孤逸与黄蓉跃上大船,洪七公大声叫到:“逸儿,蓉儿,我和靖儿都在这儿,游水过来!游过来!”独孤逸与黄蓉听得洪七公声音,心中大喜,不再理会欧阳锋叔侄,转身奔向船舷,两人纵身往海中跃去。
欧阳锋叔侄赶忙跟上,独孤逸见欧阳锋伸手去抓黄蓉,微微落后一步,挥剑斩出,欧阳锋出手如电,转手抓住了独孤逸,右手用力将那宝剑夺走,挥手扔向背后的船舱中,这边黄蓉却趁这一瞬间已经跳入了海中。
欧阳锋眼见那轻舟驶得远了,再也追赶不上,座船大火冲天,船面上帆飞樯舞,乱成一团,转眼就要沉没,眼下唯一救星是那艘在洪七公掌握之中的小艇,高声叫道:“臭叫化,这姑娘在我这里,你瞧见了么?”双手挺起,将独孤逸举在半空。
这船上大火照得海面通红,洪七公与郭靖看得清清楚楚,黄蓉已经游近了小艇,大惊之下回头,便要再游回去,洪七公怒道:“蓉儿,你先上来!我去把逸儿夺回来。”
郭靖伸手将拉起黄蓉进船舱,说:“我也去。”洪七公说:“你俩好好守着小艇,莫被夺去了。”郭靖应声:“是!”用力扳桨,此时大船已自不动,不多时小艇划近。
洪七公双足在艇首力登,向前飞出,左手探出,在大船边上插了五个指孔,借力翻身,跃上大船甲板。
欧阳锋抓着独孤逸双腕,狞笑道:“臭叫化,你待怎地?”洪七公骂道:“来来,再拆一千招。”飕飕飕三掌,向欧阳锋劈去。
欧阳锋回过独孤逸的身子挡架,洪七公只得收招。洪七公喝道:“老毒物好不要脸,快把她放下艇去,我和你在这里决个胜负。”
当此之际,欧阳锋怎肯轻易放人,但见侄儿被火逼得不住退避,叫道:“你先下小艇!”眼看着欧阳克跃入小艇,便在那独孤逸后心一拍,将她丢向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