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大门近在眼前,车辆徐行,黑铁栅栏门上明明不带人工痕迹,却在无人推门的情况下向后方缓缓展开,身穿西服马甲的仆从恭敬地走到铁名巧面前,低下头颅说:“请将泊车的工作交给我,先生。”他又说,“车内的行李会在稍后帮您一并送到房间。”
铁名木楞楞地点头说:“麻烦你了。”
[哇,这真是……]
他稍微抬头就能看见洋房的正面,全貌太大了,别馆掩藏在正院之后,铁名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却又理所当然的想法。
[哇,虽然知道阿寂是大小姐,这也太夸张了吧?]
[还是说别墅是夫家的?]
第二个想法让他不是很愉快,甚至生出了诡异的挫败感,寂小姐对房屋的审美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变过,才上中学时,大多学生都做过作文,写自己理想中的房屋。
“阿寂理想中的房屋是什么样的?”他趴在桌子上,前桌是寂小姐,幸运坐在寂小姐身后的他为这位置没少被班上的男生找过麻烦,也还好他的体魄强健,个性也很强,即使国中的第一年在殴打与被殴打间度过,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理想中的房屋?”莫约是从小时候起,寂小姐的气质就与常人不同,真要说的话,她有股超越时间的,与生具来的从容与优雅,让人怀疑她是否生而知之。
“我想想看,要有很大的院子,种了许多花与树与草。”她说,“房屋,果然还是要白色的,家具的话也要白色。”
“唉?”他说,“阿寂真喜欢白色啊。”
“不。”寂小姐微笑说,“只是不讨厌而已。”
成为英雄后,铁名巧用挣来的钱买了套一户建,从庭院到房屋的样式都是自行设计的,很难说他的花圃,他的小房子,在设计的过程中没有受到寂小姐的影响。
[说到底,她还是嫁给有能力给她更大庭院的人了啊!]
惨淡的现实给了他致命一击,身边的景致称得上是艺术品,铁名却失去了看景色的动机,他浑浑噩噩地向前走,想一笔糊涂心事。
“哎呀,是铁名先生。”悉悉索索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树枝树叶被摇晃的声响,他向右看去,转头的刹那恰好看见孩子的头从树槎丫中冒出来,修治灵活地调转了方向,让自己的脑袋朝下。
“危险!”铁名巧脱口而出,换了其他人,皮实的孩子他绝对不会担心,七八岁的小孩儿总是充满了创造力,就说他自己,在假山上爬上爬下也是常事,但一旦将“爬树”放在修治身上,怎么都不对劲。
[他跟阿寂长得太像了。]
“没事没事。”修治君又换了个姿势,从挺高的树上一跃而下,他像是只灵巧的猫,除了衣服头发中藏了几片树叶,毫无问题。
“铁名先生是来工作的吗?”他像是彼得潘,转了几个圈后突兀地出现在铁名身边。
“是。”铁名笨拙地接话。
“哎呀。”修治说,“那你真是来早了,现在是寂小姐的阅读时间,就算有再大的事情都不能去打扰他。”他笑盈盈的,铁名巧又发现了母子俩的相似点,那就是他们都非常喜欢笑,而且脸上带着的笑容,怎么说呢,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寂小姐应该是12点约的你吧。”
[完、完全说中了!]
铁名巧的脸一红,他的笑容趋向尴尬。
[就聪明这点来说,也跟阿寂一样。]
“我想想,现在到正午十二点的话,还有一个小时多,不介意的话,就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好了。”修治说,“家里很大,庭院的话姑且称得上是能过眼,我带铁名先生您转一转吧。”
“好、好。”
[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铁名在答应的时候,感觉到了久违的汗颜。
[这孩子完全不具备让人拒绝的能力。]
不过……
“修治君,对吧。”铁名巧问。
“对哦,就是这个名字。”他说,“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修治君要叫阿寂寂小姐?”疑问从听见修治说第一声寂小姐开始,就在他的心头盘桓,“理论上的话,应该是要称呼她为妈妈才对吧。”
[实在是太古怪了。]
日本与美国与欧洲大陆不同,东方的国家大都重视礼仪,重视上下尊卑关系,对母亲啊父亲啊直呼其名,是不能想象的事。
“唉,怎么说呢。”修治好像有些困扰,“如果是父亲在场的话,我也会称呼寂小姐是母亲啊妈妈之类的,但现在的话父亲不在,只要挑选自己喜欢的称呼就行了。”
“寂小姐的话,就是寂小姐啊。”他说,“比起妈妈的话,你不觉得这一称呼合适许多吗?”
[合适……]
他抓住了很重要的一点。
[母亲的称呼,就不大合适吗?]
……
接近正午的阳光十分灿烂,轻薄的布帘被拉至飘窗两侧,许是时间还早,阳光堆积在房间角落,不肯往内探去,阳光画出了一条分界线。
诗小姐默不作声地出去了,又在某个时刻打开门,静悄悄地进来,寂小姐的眼神并没有停留在诗的身上,她翻了一页书。
书上了年头,封皮虽然保护得很好,内页却有点泛黄,打开第一页,目录前写文案信息,初版本在1993年问世,寂小姐所看的这本是第五版,却也是几十年前的产物了。
“我发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她说,“《完全自杀手册》,鹤见济老师在1993年写的。”
她感叹:“真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啊,其中的手法都是符合医学规律的,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很有见地。”
诗小姐说:“是。”
“不过,人为什么会想自杀呢。”她的声音接近于空茫,那是能让人联想到星空、联想到夜晚的小夜曲。
诗见她停顿许久都没有接着往下说,明白寂小姐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因为、因为他们不想活下去了吧?”她说,“总有对现实完全失望的人。”
“对现实完全失望吗?”寂小姐沉思了一会儿,“但自杀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死后的世界比生的世界好?”
“而且,如果只是出于体验死亡的目的而自杀就太糟糕啦,近距离体验死亡的方法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最糟糕的一种。”
她合上书,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正午的骄阳。
“真是没有营养的书啊。”
……
“铁名君你能来真是太好了。”12点,铁名巧准时在会客室见到了寂小姐,“这下外出的安全完全不用担心了。”
“不,”他笨拙地说,“只是尽我所能。”
修治坐在会客室的另一张沙发上,他轻快地说:“铁名先生真是有趣的人啊,刚才我带他在庭院里转了转,院子里的很多花他都认识,而且还跟我说些英雄相关的活动,真棒啊。”
如果修治想刻意地讨好一个人,那他一定能成功,一定能让人喜欢上自己,这是连原右卫门先生都同意的,与生具来的天赋。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让人不舒服的,聪明过分的孩子。
但是在铁名巧身上,他似乎是迫不及待施展了自己的魅力,寂小姐惊讶地说:“阿拉,这孩子好像很喜欢铁名君。”
被提到的孩子露出内敛的笑容。
铁名巧的表情也舒展了:“修治君很可爱,知道的也很多。”
“你们能相处好的话,真是太好了。”
短暂的见面之后,由诗小姐跟铁名解释他的工作,寂小姐好像要去接通电话,或者是处理其他的事,先走了,修治君也是如此。
诗小姐对铁名巧的态度不是很好,并非说她的姿态,严谨的女仆无论看谁都是一张扑克脸。
“一天中的绝大多数时候,寂小姐都在别院内活动。”她说,“为了避嫌,在别院中请不要离寂小姐太近。”
[理解是能理解,但是这说法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您的工作仅仅是在寂小姐外出,到不安全地区时跟随,譬如在听私人音乐会时守在门口,负责室外的警戒,至于室内有我随同。”她说,“小姐出入的场合中,其他人也都是些有身份的贵妇小姐,跟随的皆是同性仆从,要避免异性仆从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
她眼中写了一行字“离寂小姐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