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谨雨的意识一再飘远,飘到了一片血红之境。这里似乎是世界的背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触及。
贺谨雨努力向前探着,想要找个出口出去,却始终也找不到。
突然,这片血红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让她的胸口一时间闷痛难当。
“雨儿,你大姐死了,可这婚约必须继续,你替她嫁了吧!”
那道大口子裂开后,贺温博出现在贺谨雨面前,神色带着有意无意地震慑。
贺谨雨想要抗拒却始终动弹不得,最终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好……”
贺谨雨瞪大了双眼拼命想要逃离,她莫名地感觉到前方是她不能也不愿触及的东西。
可她像是被魇住了一般,被推着不断向前。
画面一转再次变得鲜红,正当贺谨雨以为重回虚无,开始放下心时,她的眼前伸来一杆秤,将鲜红撕裂。
沈文温和的面庞出现在贺谨雨面前。
他穿着一身鲜红的喜服,看起来温和如春风。
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沈文!而是那日她在宝山寺后山发热被魇住时见到的人。
她心中的不安突然更加强烈。
“我还要去敬酒,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贺谨雨伸手拽住了沈文的衣袖,羞怯怯地低下头,“我怕……”
这场景让贺谨雨莫名地想要流泪。
待贺谨雨再次抬起头来,眼前的沈文已是一身青袍。
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一脸冰冷地吐着让贺谨雨绝望的话,“你毒杀亲姐,代嫁入府,还有什么可说的!”
“世子既然信了,又何必来问我……”
贺谨雨的心里默默说着与口中分毫不差的话。
……
她……渐渐适应了这个身体,甚至可以猜到接下来的事情。
画面再转,贺谨雨感到腹部钝痛,口中不断吐出鲜血,一口又一口,似乎要吐尽所有生机才算完。
耳边有脚步声传来,她费力的偏过头,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缓缓走近,伏在贺谨雨耳边,“小妹,这肠穿肚烂的滋味可还喜欢?你做贺谨雪的替身这么些年,要落得和她相同的死法才算圆满。你们姐妹二人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这便是我送你们的大礼!毕竟谁的好命都需要付出代价啊。”
“你说什么!”
贺谨雨奋力抓住贺谨兰的衣袖,可她手脚无力很容易就被贺谨兰甩开。
贺谨兰居高临下地望着趴在床边嘴角带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贺谨雨,轻蔑地笑起来,“你现在这样简直像条狗。放弃吧,快点去死吧,你死了我就是英亲王妃了!定安可喜欢我得紧,他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待我很好,你就当做个好事,成全了我们。”
“咳咳咳咳咳……”
贺谨雨一口气喘不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还吐着血,这一咳将血咳得满身满脸都是,连头发都粘在了唇上,看起来好不狼狈。
终于,她的痛结束了,她……解脱了。
贺谨雨飘在半空,望着贺谨兰和丁姨娘撺掇着前来追悼的五皇子,“英亲王妃死前咳血不止,似是肺痨之征,最好火化啊。”
穿着龙袍的五皇子当即退后几步,离棺木远了些,“定安,烧了吧,人死不能复生。万一是肺痨呢,活着的人总要活着。”
沈文始终低着头,让贺谨雨看不清神色。
不过什么表情已经不重要了,最终的结果是贺谨雨的尸骨被拉去野外焚烧。
贺谨雨淡然地看着这些,内心毫无波动。不知是因为她已经是魂魄没有了心,还是因为她生前受了足够的折磨,对死后怎样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贺谨雨被疑虑是肺痨,五皇子不允许任何人将骨灰带回去供奉,只是就近埋了。
后来,贺谨雨一个人飘在坟头,天色见黑四周寂静得可怕。但是贺谨雨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毕竟现在她自己就是个魂体。
“也是可怜……贺施主可还有什么心愿。”
就在贺谨雨以为没有人会再来看她的时候,方丈来了。他一脸慈悲地望着她。
贺谨雨不由一惊,“你竟看得到我!”
方丈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贺谨雨想了想方丈的话,不再纠结他为何看得到自己,只是面无表情地道:“惟愿与他此生别后,永不相见。”
后来,方丈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罢了,得人所托,忠人之事吧。”
说着,他挖开贺谨雨的坟,将骨灰取了出来。
骨灰里有些晶晶亮亮的东西,应当就是金刚石粉末了。
方丈将粉末提取出来熔进了金子,打造了一枚金钗,正是他后来送给贺谨雨的那枚。
后来,方丈将金钗供奉于台上,选在贺谨雨生辰那日为贺谨雨做了场法事超度她。
接着,贺谨雨陷入了一片黑色的漩涡……
贺谨雨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头上熟悉的床幔,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渐渐地,她从无声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那眼泪像是从心底深处流出来的,来自于另一个灵魂似的不受控制,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所有的委屈一次性全部发泄出来。
此时的沈文在书房内翻出了一枚小小的私章,上书“庭渊居士”。
他之前在贺谨雨床前守了几天也未等到贺谨雨醒来。张嬷嬷说贺谨雨的脉相已经奇迹般地平稳了,可是为何没有醒来她也不知道。
沈文问过了医师,医师说的与张嬷嬷差不多,都是觉得这件事情闻所未闻,还决定翻找医书看看。
沈文想起英亲王曾说过他父亲沈宣曾经收藏过几本医书古籍,于是决定去英亲王专门为沈宣放遗物的屋子找找看。
沈文以前住在瑞亲王府,搬回英亲王府后又忙,这屋子他还未去看过。
屋子里的东西有些还是英亲王从玉门关带回来的。这屋子英亲王以前派了原先伺候沈宣的旧人打理,现在回来了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亲自打理一次,屋内很是整洁。
沈文四处翻找了一下,无意间在一个箱子的角落发现了这枚私章。
他不知怎么就是觉得这枚私章看着眼熟,于是收好了私章才开始继续翻找医书。
“世子,世子妃醒了,就是……”
小荷快步走进屋内,向沈文禀告。
沈文一听贺谨雨醒了,根本没听小荷后续的话,直接向鹣鲽院大步走去。他笑意藏也藏不住,开心得像个孩子。
可当沈文行至鹣鲽院才发现,下人们各个面色沉重,全在屋外站着。
“怎么了……”
沈文莫名有些不安。
张嬷嬷向前一步,回禀道:“世子妃醒了之后就在屋内又哭又叫,还把奴婢等人全部赶了出来。世子,您快去看看吧。”
若是平日,张嬷嬷必定不肯向沈文透露半分贺谨雨的信息,可她此刻实在着急,想来想去也只能求助沈文。
沈文点了点头,推门发现贺谨雨并未将门闩上。他抬步进了屋子,转过屏风,看到了捏着金钗靠坐在床边,一脸死寂的贺谨雨。
贺谨雨散着如瀑的黑发,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手里的金钗还留着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血迹,状似鬼魅好不骇人。
她听到了沈文的动静,缓缓抬起头冷冷地看向沈文。
这一眼竟吓得沈文连着退后好几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贺谨雨,颤抖着嘴唇试探地唤了声,“……谨……娘……”
这种眼神很熟悉,却不属于今世的贺谨雨。
贺谨雨痴痴地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沈文心如擂鼓。
末了,贺谨雨轻吐一句,“果然,你早就想起来了。”
她肃了神色,满目凄然,“难怪……难怪你不肯唤我谨娘,难怪你知道英亲王和瑞亲王最终都会死于沈衍之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明明是你推开了我,扔我一个人在后院生生耗着,直到被贺谨兰和丁姨娘毒死!”
贺谨雨的声音越发凄厉,“你不信我,不信与你同床共枕多年的发妻,却信了一个凶手的话。何其可笑……”
“你不知道你那时的眼神有多可怕,那眼神里带着淡漠、疏离、怀疑、厌恶,每一眼都像是刀子,一刀又一刀磋磨着我们多年的情份。可我偏偏那么蠢,竟然还那般在意你,为着你的怀疑心痛难安。”
她渐渐没了力气,声音也嘶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