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臻笑吟吟隔着几案跪坐下来,替文旭满上了一杯酒,“洛某敬文小侯爷一杯。先回答了洛某的问题,洛某自然也会回答文小侯爷的问题。除非——“她似笑非笑拖长了声音,”文小侯爷不胜酒力,喝不下洛某敬的这杯酒?”
文旭冷哼一声,举起方杯,将整杯酒饮尽,抹了抹唇边,“文某今年十九,家中尚未娶妻,但已有两房妾室。洛君,该你回答文某的问题了。”
洛臻陪他喝了一杯,放下方杯,起身悠然道,“突然问起文小侯爷的私事,自然是因为——文小侯爷相貌出众,颇合洛某胃口。”
话音未落,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数十道说不清楚是惊叹还是羡慕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齐齐交汇过来,如果视线可以扎穿人体的话,文旭早就被穿成筛子了。
文旭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你、你——”想要当众痛骂几句,不知为什么,牙齿和舌头磕绊了几下,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洛臻垂头打量了他几眼,忽地一笑,就像方才对待身边少女那般,伸出白皙的手指,轻佻地勾起文旭的下巴,
“文侯爷如此好容色,洛某甚心悦之。只可惜在下有些洁癖,文侯爷家中已有美妾——”
她叹息了一声,放开了面露羞恼之色的文旭,随手拿过一幅帕子,轻轻擦了擦碰过下巴的手指,“被人碰过,要不得了。”
雅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在神色震惊的诸位世家公子们的注视下,洛臻嘴角带着舒缓的笑意,缓步走过席间,挨个敬酒。
被她敬酒的公子,要么眼神躲闪,要么以袖遮面,生怕又被这位彪悍的洛氏嫡女公子看上了,当众勾起下巴,欣赏容貌,询问家中可有妻妾。
洛臻非常满意。
手里敬着酒,心里琢磨着,这轮酒敬完,应该就可以告辞了。
挨个敬过几席,走到雅间尽头的转角席位处,洛臻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层层帷帐遮挡的雅间角落里,宫灯摇曳,烛光黯淡。头戴皮弁小冠、身穿湖色大袖深衣的年轻男子,温文地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方才对着文旭,所谓‘相貌出众’,‘颇合胃口’云云,不过是洛臻看破了这出伎子闹剧的幕后主使之人,故意当众给文国舅难堪罢了。
面前这年轻男子,相貌清绝,气质出尘,仿佛一块上好的温润美玉,藏于深山之中。洛臻猝不及防,这块深山美玉便迎面撞进了眼里。
摇曳的烛火,模糊的谈笑声,一时间都远去了。
喝到了七八分的酒意突然涌了上来,洛臻举杯站着,竟有些恍惚,心里带着几分茫然想,这是谁?方才敬酒的一拨人里,没见到这人呀。
一声重重的敲击之声,将她从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身穿湖色大袖深衣的俊逸公子身侧,还坐了另一名年轻公子,今日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锦袍,整个人看起来也仿佛青竹一般孤傲。
那神情孤傲的石青衣袍公子把酒盏往几案上重重一顿,冷冷道,“洛君眼高于顶,怎么,终于看到我们殿下了?”
听到‘殿下’两个字,洛臻又是一怔。
南梁皇帝的几个儿子,平王、楚王两人,脸孔早已认熟了的。
年纪最小的邺王,今日称病没有来。
除了这三个,皇帝还有什么其他儿子?排行第二的太子,不是去年就发榜昭告东陆各地,已经贬为庶人了么?
不是平王,不是楚王,不是邺王,也不是废太子。面前这个年轻男子,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洛臻:面前这个帅锅,到底是谁?
祁王周淮:看好了,是你老公。
第6章 接风宴(下)
丝竹之声轻缓,雅间内诸位世家公子的视线跟随过来,席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低声议论声。
成为视线焦点的湖衣俊逸公子倒是不慌不忙,起身振衣行礼,“洛君有礼,小王周淮。今日会面,幸甚之至。”
他的声音也如其人一般,清雅温润,如溪涧泠泠清泉。
洛臻回过神来,急忙还礼。
她迅速打量了几眼对面男子的衣饰,虽然穿戴衣料普通,但犀角腰带之上,果然挂着一块质地莹润的蟠龙玉佩。
是皇子身份无疑了。
洛臻越发诧异起来,心里暗自琢磨着,“周淮……周淮……这是南梁皇帝的哪个儿子,没听过这个人啊,原著里也没出现过这个名字……”
她这边发着愣,连寒暄礼数都忘了,对面的周淮也不动声色,眸光微垂,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周淮身边的石青衣年轻公子却按捺不住了,脸上怒气更甚,眼看就要发作。
就在这个尴尬时刻,宣芷醉醺醺地过来救场了。
宣芷酒量不佳,但很少人知道。秣陵都的世家子弟,很多人甚至以为公主和洛臻一般海量。一方面是总有洛臻帮她遮掩着,另一方面,宣芷有个最大的本事,就是醉酒之后,别人丝毫看不出来。
宣芷自主客位起身,眼神发飘,但脚下稳健地缓步走下来雅间角落。
“原来祁王殿下也来了。”宣芷姿态端方地行礼,“此处灯火不佳,方才竟未见到祁王殿下,未曾见礼,我等失礼之至。”
她转过头来,伸手推了一把洛臻,“这位乃是大梁国的五殿下,于辛未年册封为祁王,还不过去见礼。”
洛臻也喝得七八分了,被宣芷没轻没重的一下,推搡得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栽进这位祁王殿下的怀里。
周淮往后退了一步,洛臻这才没当众闹出大笑话,站稳了身形,回头瞪了眼自家公主,客客气气过去跟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祁王殿下见礼。
辛未年册封为祁王……那就是九年前了。
看这位的年纪应该不会过弱冠,九年前封王,也就是年仅十岁左右?
她盘算着年份,封王封得够早的。
按照东陆规制,皇子通常十五六岁封王开府。只有极为受宠的皇子才会提前封王。
这位年少册封的祁王殿下,为何这么多年来,毫无动静,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南梁还有个五殿下?当真是咄咄怪事。
名字都没听过,自然也说不出什么真情实意的场面话来,洛臻看在对方生了一副好颜色的份上,客客气气、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
看看漏刻时辰,差不多半夜了,她询问过宣芷的意思,便向此次宴席主人,楚王周浔告辞。
或许是被洛臻方才惊世骇俗的表演震惊到了,楚王周浔对她的态度冷淡中带着厌恶提防,对待宣芷公主倒是不失殷勤,亲自送公主出了大门。
听风卫统领汪褚依旧坐在马车车驾前头,手里抱着公主的白狐皮披风,双目炯炯,在门外候着,时刻注意着一品居内动静。
见公主被人簇拥着出来了,他急忙起身,跳下马车,上前迎接。
洛臻接过汪褚手里的白狐皮披风,仔细替宣芷系上,又搀扶公主上了马车。
正要跟着上车,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芒刺在背。她敏感地回头去看,楚王周浔背着手,果然视线不善地盯着她。
”洛君,你虽然身为公主伴读,毕竟身份有别。与公主同乘一车,过于亲狎,于理不合罢。”
洛臻倒是无所谓,“楚王殿下觉得不合适,那么小臣坐马车前驾也行。”说罢就要过去车驾前面,跟车夫和汪褚挤挤坐。
宣芷在车厢里听得分明,唰得掀开了马车帘子,不悦道,“她身为伴读,自然与我同坐。哪里于理不合了?”说罢伸出一只纤长玉手,“阿臻,上车来。”
洛臻似笑非笑,回身瞄了周浔一眼,拉着宣芷的手,不紧不慢上了马车。
周浔的脸色果然黑了。
“驾——”
车驾缓慢起步。骏马踏着轻快平缓的步伐,平稳驶离城东太平坊。
洛臻靠坐在车厢软榻上,回想着男主刚才难看的脸色,几乎笑出声来。
自我中心的直男啊,不给他几分危机感,永远不知道珍惜。
——等等,‘直男’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她会想起这么古怪的用词。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宣芷借着醉意,直接在马车里发作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
宣芷端坐在马车里,神态冰冷,“当着上京城所有高门世家公子的面,举止无端,言语挑衅,还把文国舅的面子撕了个精光,扔在地上踩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