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穿过陆九渊下颚的空隙,霍司辰看到了被陆九渊护在身后的朝雾。
那冷笑正是朝雾发出来的,她坐在椅子上,明明矮了他一截,可却偏偏给人一种高高在上,无法触及的尊贵感:“朝家是万珍楼的股东,你不滚难道还想让我滚?”
万珍楼做的菜虽然好吃,但生意其实一直都不太好,毕竟贵,老一辈节俭舍不得来,年轻人不喜欢这种格调,只有老客经常光临。
因为生意一般,万珍楼在十年前险些关门大吉,朝爸爸喜欢万珍楼的菜,不愿让它就此倒闭,于是投钱做了万珍楼的大股东。
他投这笔钱,并没想着回本,只是因为怀旧,他和他的家人爱在这里吃饭,这里的老板也爱招待他们,这间古老的饭店充满了他们一家温馨的回忆。
朝雾也舍不得丢掉这些回忆,所以父亲死后,她也一直在接济万珍楼,店里的亏空她来补,只要店一直开在这里,只要回忆一直留在这里就足够了。
霍司辰但凡有一点关心她,便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实际上朝雾之前也跟霍司辰说过她是万珍楼的大股东,但……可能在霍司辰看来,她的事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不配在他高贵的大脑里留下一丝痕迹。
霍司辰脸色越发的阴沉,他死死的盯着朝雾,目光一寸寸的结了冰。
“算了司辰。”姜绵绵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竟罕见的选择了息事宁人,她拉着霍司辰的胳膊,软声细语的劝:“我们先走吧,你都受伤了,我也没心思再吃饭了……我们先去医院给你处理伤口。”
姜绵绵的声音拉回了霍司辰的理智,盛怒的霍司辰微微回神,侧头看了姜绵绵一眼。
霍司辰在外面其实很少动怒,他自制力极强,连情绪控制都能练到收放自如,力求冷静应对一切突发事件。
可不知为何,今天却总也压不住火。
“小子。”强行平稳了心神,霍司辰冷眼看向陆九渊,“这事儿没完。”
这话像是在跟陆九渊说,但却又仿佛不单单是在跟陆九渊说。
陆九渊回以冷哼:“爷怕你吗?”
霍司辰目光又冷了一寸,表情却是轻蔑的。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子,真是又蠢又嚣张。
而这种又蠢又嚣张的小崽子,大都活不长。
在心中嘲讽了陆九渊一番后,霍司辰的余光再次穿过陆九渊下颚的空隙,朝雾冷艳的脸在他眸底一晃耳光,他猛的收回了目光,突然烦躁不已,一刻也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于是他转身带着姜绵绵扬长而去。
霍司辰一走,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得以缓和,陆九渊问万珍楼的服务生要了跌打酒,然后转身走到朝雾跟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握住朝雾的右脚,小心翼翼的替她脱下了高跟鞋。
朝雾右脚的脚踝处微微有些红肿,其实不严重,可看在陆九渊眼里,却无比的扎眼。
啧,刚才应该再揍狠些!小狼崽在心里腹诽着。
“疼么?”他把朝雾的右脚抱进怀里,动作轻盈好似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般替她揉着红肿处。
朝雾却不回答,只是笑,这一笑,冰雪也要消融。
“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对他挥拳头。”她笑得意味不明,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龙城第一太子爷霍司辰,偌大的龙城,敢对他挥拳头的,绝对只有小花瓶鸭一个。
小花瓶鸭却不毫不在意,只是认真的给朝雾揉着脚:“我管他是谁,敢欺负姐姐,通通打趴。”
又蠢又嚣张的回答,充满少年气的回答。
而此时此刻,却也恰好是朝雾最想要的回答。
朝雾放肆大笑,然后低头在陆九渊的额头上用力的亲了一口:“说得好!”
她从反手从包里掏出支票簿和笔,然后龙飞凤舞的在支票簿上写了些什么。
支票开好,朝雾爽快的撕下支票,将它递给陆九渊:“你被录用了。”
陆九渊双手抱着朝雾的脚,腾不出手来接,突然邪肆一笑,张嘴叼过了那支票:“谢谢姐姐。”
上挑的桃花眼,极致的魅惑。
不愧是龙城最好的鸭,可甜可盐还能走妖娆路线,朝雾觉得自己刚才开的支票上应该再多给他添一个零。
“好好干,这只是定金。”朝雾拿支票簿拍陆九渊的脸,“五个月后,我若满意,会再付支票上金额的十倍当报酬给你。”
陆九渊剑眉微蹙:“只有五个月?”
他仰头,用他那双魅力无人可挡的桃花眼凝向朝雾,撒娇手段也是一流:“我都为姐姐挂彩了,姐姐不以身相许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五个月后对我始乱终弃……残忍!”
可我只有五个月的寿命了,五个月后不对你始乱终弃,难道要拉着你一起进阴曹地府吗?
朝雾在心里笑着,心里一笑,面上笑得也欢了,她抬了抬脚,忍着微动用染着红色美甲的脚尖抬起了陆九渊的下巴:“没办法,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忍,诡秘多变又残忍,或许上一刻你还在为我抛头颅,洒热血,但下一刻,我便不要你了。”
她笑,如同夜空里盛开的毒罂粟,危险却也美丽,引无数路人沦陷其中,不可自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要习惯啊,弟弟。”
就像我,当了十几年被家人宠爱的小公主,一夜之间就要习惯家人全部遇害自己孤苦伶仃的过活,做了二十几年的健康人,却要用五个月的时间去习惯这突如其来的癌,这世上没人爱我,我便用钱砸来了你,让陌生却也温柔的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
因为中午耽搁的太久,朝雾晚上加了几个小时的班才回家,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九点多了。
她开车进入前院,意外的发现,客厅的灯居然是亮着的。
朝雾有很严重的神经衰弱,晚上睡觉时听不得一点儿动静,因此家里请的都是临时工,干完活儿立刻走,夜幕降临时,偌大的别墅往往只有她一个人孤冷的身影。
以往回家,这富丽堂皇的别墅就像一座死城一般,安静的躺在夜幕里,漆黑孤寂,一如朝雾今后的人生。
可今日,灯却亮着,灯光点亮了夜幕,孤冷的死城里像是有人在等她。
想到这里,朝雾忍不住自嘲的笑了:怎么可能会有人等她?
肯等她的人,早就在十年前就已经全部上天堂了。
现在除了死神,没人会等她。
朝雾猜是钟点工走时忘记关灯了,于是便不再多想,照例在车库停了车,然后拎包进了屋。
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屋,朝雾随手把包扔到了鞋柜上,正欲换鞋,身体突然一僵,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猛的转身向沙发处看去。
客厅的沙发上,霍司辰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冷眼看向朝雾:“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9章 修罗场
结婚三年,霍司辰踏进这栋别墅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如今他却高高在上的质问朝雾:终于舍得回来了?
朝雾觉得讽刺。
“这话应该我跟你说吧?”朝雾站直了身体,以同样冷漠的目光与霍司辰对视,“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霍司辰冷峻的眉下压:“你心知肚明。”
这真是高看朝雾了,这个男人的所思所想,朝雾从未猜对过。
而现在她也懒得猜了,于是直接不再理睬霍司辰,弯腰换鞋。
然而刚脱下高跟鞋,霍司辰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个男人是谁?”
朝雾握高跟鞋的手一僵。
真是稀奇,霍司辰居然对她身边的人起了兴趣。
朝雾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条斯理的换好了鞋,然后直起身,端足了气势,这才缓缓开口:“霍司辰,我有问过你你和姜绵绵的事吗?”
霍司辰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问的还少么?”
朝雾一愣,这才想起刚结婚那段时间,正是她最患得患失的时候,她明着问,暗里查,没少拿姜绵绵的事儿跟霍司辰闹。
但后来,随着霍司辰对她越来越冷漠,她逐渐也就不再问了。
只是没想到,后两年的沉默却始终遮掩不了新婚第一年的浮躁,他从不记她的好,她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那么的可笑。
心脏一寸寸结冰,可朝雾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毕竟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事请能比死亡带来的波澜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