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没落,桌子下张桂英狠狠地踩了赵四胜一脚。
赵四胜哎呦一声,趁他疼得叫出声的工夫,张桂英把筷子搭在碗上,看向夏卫国,哎哟声笑了,“今儿刮得什么风,把你个大忙人吹过来了?咋啦,找我们家老赵有事儿?”
夏卫国拍拍夏迎的脑袋,让她把篮子里的菜拿出来,然后道个歉。
夏迎低着头,把两根黄瓜、四个辣椒和四个西红柿拿出来摆在了院门口。
张桂英一开始不懂这是啥意思,可当看到西红柿的时候,当即瞪圆了眼,直接从长板凳上站了起来,几步就跨到跟前。
“这西红柿你哪儿来的?”
夏迎小声道歉,“婶子,我……我今天傍晚去菜地,走错了地儿,把你家菜给摘了……”
“这算什么事儿?!”张桂英嗓门突然大了起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夏迎脑门上了。
“你家菜地你不认识,你逗谁呢!这大队里谁不知道,这西红柿苗是我辛辛苦苦从娘家迁过来的,就我家有!好巧不巧,拢共就熟了这么几个,全被你给祸害了?!”
“嫂子,这不是没祸害吗,我已经严厉批评她了。”夏卫国自知理亏,只能赔笑,“这不,她刚摘下来,我就赶忙让她给你送回来了。”
“你个背时砍脑壳的!”张桂英一手把腰叉了起来,唾沫横飞,另一只手都快凑夏卫国鼻子上去了。
“说得倒是轻巧,这黄瓜我是留着做种的,你给我摘了,明年我种个屁啊!还有这西红柿,还没熟就给我摘了,敢情我种这么久都给你家种了?”
这婆娘不讲理的本事一等一的厉害,上一次陈家婆媳找上门来,夏卫国不卑不亢的,很有男子气概,但这次着实自己没理,只能干巴巴地笑着挨骂。
夏迎看着夏卫国一个劲地给张桂英赔笑脸说好话,心尖莫名绞了绞,难受得厉害。
这时,赵四胜看不下去了,都邻里邻居的,两个黄瓜几个辣椒的事儿,更何况人家都来还了,没必要闹得大家伙都不安宁。
他赶紧喊了声福妞,“进屋拿个篮子,帮你娘把菜送到灶房去。”
他又冲自己媳妇喊:“菜都给你送回来了,你还想咋样?别吵吵嚷嚷的惹人烦了,还吃不吃饭了?”
张桂英鼻子里哼了声,见夏卫国一脸歉意的笑,夏迎这小丫头吓得躲她爹身后缩着脑袋,念在这父女俩日子过得也难,她大发慈悲,不计较了。
她朝福妞喊了声:“听你爹的,去拿个篮子过来。”
福妞咬着手指,早就眼馋那几个红红圆圆的西红柿了,听张桂英一发话,赶紧迈着小短腿跑进屋子里,拿了篮子飞快地跑到院门口,把地上的黄瓜辣椒西红柿一个个捡了。
她一边捡一边咧着嘴傻笑,夏迎甚至看到福妞在捡西红柿时,从嘴角挂了两滴口水下来。
福妞捡完了菜,蹭蹭地跑到灶房,把西红柿藏了起来。
“谢谢赵老哥,赵嫂子。”夏卫国松了口气,“赶明儿我割一茬韭菜过来给你们烙饼吃。”
赵四胜摆摆手,“别麻烦别麻烦,都是小事儿。”
夏卫国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领着夏迎往家里走。
路上,夏迎再一次撞见了庄呈郢。
天色昏暗,太阳近乎完全沉没西山,仅有几缕薄薄的光铺在天边,十一岁的男孩前后各担着一个水桶,瘸着腿走近。
他看见夏卫国,抿了下唇喊了句:“夏叔。”
夏卫国笑着摸摸他脑袋,“去浇地了?”
庄呈郢嗯了声,目光投向挎在夏迎手臂上的篮子。
和傍晚菜地里见到的是一样的,只不过里头是空的,啥也没了,庄呈郢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他有点惊讶,没想到这家伙恬不知耻地偷了菜,居然舍得还?
但转念一想,夏卫国是实在人,心眼老实,指定是他逼着去还的,不然就夏迎这个坏丫头,她能知错就改?
庄呈郢嫌弃地拧起眉。
夏迎想跟他说话,可又胆怯,只好傻乎乎地笑了笑,可怜媚眼抛给瞎子看,庄呈郢瞥都没瞥她。
径直走了。
夏迎笑脸僵住,有些气又有些无奈。
等回到家,地瓜饼子早凉透了。
夏卫国倒了碗开水,用热气蒸了会儿,等热了些拿碗装了,又用剪子剪了两根酸豇豆盖在饼子上,这才端过来给夏迎吃。
两人一人一碗,就蹲在门槛上吃。
夏迎咬了口饼,干巴巴的喇喉咙,她嗓子细,嚼了好几下才咽了下去,她看了眼黑乎乎的院子,想起来自己的计划。
“爹,我想养几只小鸡崽。”
夏卫国正在嚼酸豇豆,听到这句话当即辣了嗓子,连咳了好几声,把脸都咳红了才惊讶地问:“你说啥?”
夏迎眨眨眼,“我想靠院墙边用竹竿围个鸡圈,养几只小鸡崽子。”
夏卫国更惊讶了,“你不是最讨厌剁鸡草吗,咋突然想养鸡了?”
夏迎心说,这是你以前的闺女懒,不愿意干活找的借口而已,她可不一样。
夏迎面上露出赧然的笑,“我馋鸡蛋吃。”
夏卫国了然,原来是宝贝女儿想吃蛋了!
“成。”夏卫国爽朗地笑了起来,“但咱可得说好,鸡崽子买回来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养得好赖全看你。”
夏迎连忙点头,“我每天去割红薯叶子铡碎了喂鸡。”
夏卫国嗯了声,“过两天等砖厂不忙了,我带你去乡里买鸡崽。”
夏迎雀跃不已,暗下决心:她一定得让老夏家的日子变得红火起来!
第9章
可雄心大志刚起,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点意外。
这天大清早,夏迎早早起了床,乡下的屋子大多用泥砖垒的,一到酷暑就闷热,除了嗡嗡叫的蚊子外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往身上爬。
被蜇咬了一晚上,夏迎果不其然,胳膊上红了一大片,隐约着还有一丝火辣辣的麻痒的感觉。
夏卫国要赶着去上工,夏迎没敢和他说,把通红的胳膊藏在背后,等夏卫国出了门,她才咬着牙,舀了勺井水浇在胳膊上,冰凉凉的舒服了不少,可当凉意褪去,那股火辣的麻痒感就又有了。
她再无知,也晓得自己这是被虫子叮咬引起了皮炎,可在这年代,没皮炎平没抗菌素,她要想治好这炎症难得很呐!
夏迎想起来自己曾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个女生被虫子咬了没在意,几天后皮肤溃烂,截了肢也没治回来!
她又想起来书中原主的下场,被塞进了装满了各种毒虫的缸子,最后被活活咬死!
想到这,夏迎心慌了,身上不由自主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总感觉被咬的地方越来越麻越来越痒了,大队里就老刘头懂得些偏方,或许他有法子。
夏迎赶紧回了屋,在炕头翻了翻,从里头掏出个小木盒,打开后里头藏着好几张毛票子,是没穿来前原主的小金库,一直舍不得用。
夏迎数了数,拢共六毛钱,按理说治个蚊虫叮咬几分钱就够了,可她不放心,暗暗估算了下,从里头抽出来两毛钱,极其肉疼地揣进兜里,然后把小盒子重新藏回了原地。
老刘头家在稻瘪子山的山脚,上次和牛小山春宝他们上山还路过了,夏迎记得路,把自家门锁了就急匆匆地赶着去了,那两毛钱紧紧地捂在兜里,生怕掉了。
可不幸的是,老刘头天还没亮就起了,这时候去了田里,一时半会回不来。
胳膊上红肿的范围又大了些,夏迎急了,站在老刘头的家门口,望着锁得严实的大门陷入了十分的焦灼。
恰在这时,上山的那条小路上,一瘸一拐走来了个人。
身形瘦削,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手里头拎着一个脏扑扑的布兜。
等夏迎注意到庄呈郢时,他已经走到了近处,身上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仿佛夏天的夜晚,蜻蜓点水时溅起的水滴。
夏迎被吓了一跳,朝后猛地退了半步,因为胳膊疼得太难受了,疼得她眼圈微微泛红,眼里凝着泪花,瞧着楚楚可怜,像朵娇软可人的小花儿一样。
就是这样一副水汪汪的眸子,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指定心疼坏了,可落在庄呈郢眼里,那就是做作,就是装!
夏迎扯起嘴角笑笑,结巴着打招呼:“庄……庄呈郢,早……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