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之后,谢容觑着时间,在侍女们都以为她在好好睡觉的时候,悄悄从后窗翻了出来,然后找到姜家和谢家后墙上的狗洞,努力钻了出去。
谁知道一入眼就是一副血腥凄惨的景象,御林军重甲执锐,正严防姜家各处,姜家妇孺仆人像家畜一样被赶了出来,到处都是哭声。
谢容一下子愣住了,她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正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人把她拽到一边。
她还来不及喊叫,定睛一看,竟然是姜眺!
姜眺一向仪容整洁,此时却只着中衣,神情严肃,头发也尽数披散了下来。
“姜哥哥。”
谢容半藏在姜眺怀中,颤抖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姜眺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阿容,你怎么过来了?”
“爹娘和哥哥把我关在房间里,但是我觉得心慌,想来看看你----这是怎么回事?”
姜眺闻言不语,忽然紧紧地将谢容抱住,良久,轻轻叹气,说:“没事的,阿容,你先回去,只不过是一些小事情,明天就好了。”
谢容却莫名地从姜眺这话中察觉到不对,她摇了摇头,刚想拒绝,只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御林军交谈的声音。
“姜眺去哪儿了?”
“搜!”
姜眺也听见了,他猛地松开谢容,连忙拉着她到了谢容经常光顾的那处狗洞,几乎是硬生生地将谢容塞了回去。谢容猛烈地挣扎,右手在姜眺手腕上深深地划了一道血口。
“姜哥哥!”
谢容眼泪不要钱一样掉,朦胧中只看见姜眺被御林军扯过胳膊,粗暴地押走。
不会的,不会的......谢容心理自我催眠,姜哥哥说了,一点儿小事情,明天就没事儿了。
不会有事儿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是姜眺第一次骗谢容。
三天之后,谢容得知,姜眺之父姜戎因在朝堂之上触皇上逆鳞,导致龙颜大怒,满门抄斩。姜戎为保姜眺性命,天牢中苦求陛下,让姜眺在青州白云寺出家为国祈福。
而陛下能勉强同意这件事情,少不了谢岷在死命游说。
姜哥哥......出家了?
怎么可能?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可是,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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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谢容将满十五岁之际,谢岷调任青州太守。
青州,白云寺。谢容几乎是一到青州,就寻着由头去白云寺上香。
白云寺是全国有名的寺院,据说祖师曾在这里出家普济众生,是以这么多年来,青州乃至全国百姓都视白云寺为“圣寺”,其香火繁盛自然不必提。
四年后,谢容再次见到姜眺,他正在讲经。冉冉檀香萦绕着大殿,也萦绕着他的周身。他穿着一身缁衣僧袍,眉眼低垂,一如既往的温和,缺少了少年时代蓬勃的意气,太温和了,和他身后的那尊菩萨像,竟有几分相似。
谢容寻了个蒲团跪下,专心致志地看姜眺。
四年了,她变了许多,姜哥哥也变了许多----不知道姜哥哥还能认出她不能?谢容有点儿担心,万一认不出呢?
不会不会!
谢容连忙甩头,试图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子,姜哥哥怎么会不认得自己呢?不可能的。
姜眺讲完经,送走一大批香客,抬眼便看见谢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大厅一角,见到他看过来,还粲然一笑,笑容比殿外的桃花还烂漫。
姜眺一怔。
他还记得我,他还认得我!
谢容心里乐开了花,连忙起身走到姜眺面前,一如往昔那样,叫了声“姜哥哥”。
这一声“姜哥哥”把姜眺唤醒了。他将情绪重新藏回了心中,念了声佛偈,然后说:“这位檀越,有何事问贫僧?”
每天要说无数遍的话,原来有这么难说出口的时候。
谢容的笑慢慢地凝固,脸色也逐渐变白。她眨了眨眼,似是不相信一样,开口问:“姜...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容啊。”
“五蕴无常苦无我。”
姜眺低下头不忍看她,只是说:“贫僧既出家,前尘往事便如烟散,贫僧如今叫做无尘,檀越还是叫贫僧无尘吧。”
“无尘?”
谢容似不会说话一样,一字一字的念,无尘,无尘,在不沾染红尘的意思吗?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谢容退后一步,摇了摇头,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她从小到大实际上并不爱哭,可唯独在姜眺面前,她似乎有流不完的眼泪。
今次流泪,不解,也有些委屈。
她定定地看着姜眺,喃喃地说:“不......不,不要叫我檀越,我不是你的檀越......你也不该叫无尘,你是姜眺,我的姜哥哥啊......”
姜眺无言,只能紧紧攥住手中的念珠。
前尘往事,就算午夜梦回之际历历在目,不管过了多久依旧铭记于心,也不能,不能......
这番过后,阿容应当不会再来了吧。姜眺心想。
可是他还是太小看他的阿容妹妹的韧劲儿了。只不过三天过后,姜眺就收到了谢容身边婢女悄悄送过来的锦盒。
里面是一盒伤药,还有一封信。
伤药?
姜眺略显不解的拿起,却发现后面贴着一张纸条:
“你骗我我就不计较了,我就想问问你,当年的伤疼吗?”
当年的伤,姜眺右手抚上左腕,上面有长长的一道褐色疤痕,当年谢容挣扎中抓伤留下的疤痕,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他看见这个疤痕,就想起谢容。
疼吗?这小小的伤疤哪儿有在天牢里的受的伤疼?可是谢容这轻轻地一问,却让他整颗心都纠在一起。
疼,要命的疼。
过了良久,姜眺才直起腰,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把锦盒里的那封信拆开了。
信上的字迹略带潦草,显然是仓促之间完成的:
“姜哥哥,我被娘亲锁在屋子里了,她这两天不让我出去,我这两天不能去看你,只能让碧丝带给你信---你会不会给我写信啊?好吧,我就知道不会。下个月初五娘亲会去泛舟,我到时候再溜出去看你。”
原来她还没有放弃。
连姜眺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看这封信的时候,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
阿容,还是那个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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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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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谢容更是动不动就往白云寺跑,或者是找姜眺下棋,或者是找他“讲经”,反正名头是挺多的。
而姜眺对谢容的称呼,也在谢容软磨硬泡再加装可怜之后,从“檀越”变成了“女郎”或者“女君”。
谢容取得了如此阶段性的胜利,自然是开心的不能再开心。
直到有一天。
那天是中秋前后,谢容一如既往地收拾打扮准备去白云寺看姜眺。宋沅为她新制了衣裳,是海棠红色的大袖衫,而且为她配了一整套的新制花样的珍珠头饰,并嘱咐谢容说先将这放着,等到时候再穿。
到时候?什么时候?
谢容可不管那么多,要去见姜眺,她自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便没有将宋沅的话放在心上。
谢容偷偷溜出门的过程中,刚好路过凉亭,宋沅和谢岷在凉亭内不知道讨论什么,姜眺一惊,连忙往旁边花丛中躲。
两人谈话的声音比较低,但是谢容还是能隐约听见:
“夫人,我刚刚接到了崔尚书的信件。”
“崔尚书?他来信是要做什么?”
“这......”谢岷有些迟疑,“说是想为他家五郎求娶咱们家阿容。”
“五郎?哦,是崔五郎啊,那很好。”
“我亦知按家世来说,这应当是高攀----但是阿容这个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心中一直有姜家的那个孩子......”
“我岂能不知?”宋沅也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是夫君,姜家那个孩子毕竟是陛下的旨意......阿容是个倔脾气,但是如果放任她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再说崔家......我们也实在得罪不起。”
谢岷一阵沉默,终究悲叹一声,说:“是我无用......”
“岂能这么说?唉,罢了,夫君还是回信给崔尚书,择良日过来采征纳吉吧。”
“信上已说,崔尚书道下月就有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