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川唯仰起脸，盯着他额间的逆十字架看了半晌，随即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捏着海螺，用指腹一次又一次地摩挲纹路。
“是谁送的呢？”
男人在耳边仿佛情人般的低语。
黑发姑娘如他所愿，满脸被蛊惑的迷茫之色，愣愣地盯着他的脸，轻启唇角——
“无可奉告。”
小恶魔露出了她头顶的小尖角，明明上一秒还是被感情完全支配的面色，可下一秒就勾起坏坏的笑颜，侧头躲过男人呼出的气息，连退了好几步。她的眼角干燥，哪里还能看出零星半点委屈且迷茫的样子呢。
擅长玩弄人心的木川同学再一次出现了。
快意地勾着唇角，少女略显得意的样子如同五月阳光下的盛放花朵。库洛洛饶有兴致地欣赏了几秒，随后才缓缓开口：“是么，那就算了。”
木川惊异于男人什么都不做的宽容，按他的狡猾程度，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她走呢。
“耳坠。”青年若无其事地伸出手。
唯姑娘警惕地抬眸看了看他的眼神，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液钛矿石制成的耳坠，试探性放入对方的掌心。
——手指好看的女生就是这样，对方的视线显然渐渐移至纤细的指尖形成焦点，殷红的尖端仿若烟翠叆叇，洇开半滴直指心门。
库洛洛动了动指骨，在少女抽回手后才握住小小的耳坠，脸上似笑非笑：“这么怕我？”
一直没说话的黑发姑娘懒得搭理他，在结束交易后堪堪松口气，不顾眼前人侵略性的目光，平静垂下手臂。
“再见。”她说。
“不去见见其他人？”
“……”
木川沉默数秒，随即冷冷地瞥他一眼，什么废话都没说，发动起随机转换世界的能力就离开了这里。
白光闪过，库洛洛有点可惜地盯着少女消失的地方看了半晌，旋即重新恢复了平时漫不经心的神态。他将耳坠随手揣进衣兜，清冷的黑眼睛没有一丝一毫情感。
黑发男子望向前路，极为冷静地自言自语道：“东方啊……”
【重要的日历缺了一部份，
被遗忘的月份将会被胜大地吊唁。
在身着丧服的乐团演奏之下，
农历十一月的月亮安稳地运行着。
菊花与叶片一同枯萎凋零，
躺卧在沾血的火红之眼旁边。
就算剩下的伙伴只有一半，
你的优越地位依然屹立不倒。
享受这幕间休息时间吧，
去找新伙伴也行。
出发时可往东去，
一定会遇到等待你的人。】
他的预言诗是这么说的，而那个女孩，如果知道了她自己的未来，又会是怎样一种姿态呢？想必还是会睁着虚与委蛇的眼睛，敷衍着世界和自身吧。
“日日都是相同之事，
只需遵循昨日惯例。
表面的赞扬载满你的仪表，
当心灵看到眼看不到的内心，
便加给你的鲜花以野草的恶臭。
卑微的承诺取悦于世，
你仍可平凡周旋。
只要还呼吸着，
真实的凭据就会继续积累嫌疑。
用不着掺杂，完美永远是完美。
通往真爱的道路从无坦途，
披荆斩棘也许换不来相遇。
凡是英雄满志之人，
皆是罪人不可碰。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
悲矜自然不会无故来袭。”
低沉磁性的声音逐渐远去，消散在风中，不被任何人听去。
第40章 C40. 温柔正确的
艾斯在海岸大弧线的拐角处等小木头。
灯塔周围的暮色变成日落时残余的微微亮光，松树的暗影层层叠叠，但眼下的海还铺满了落日最后的余光，薄暮中沉静的光芒从云缝中倾泻下来。
短岬向海中延伸，岬角断断续续，劈开白浪，耸起数座岩石，沐浴着夕照的松树干鲜明地映入黑发年轻人视力出色的眼中，他百般聊赖地靠在岩角上，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走下灯塔的石阶，沿着沙滩向这边靠近。
出于恶作剧的心理，他打算躲在这里吓一吓小姑娘。然而，随着脚步声渐渐临近，他又怕真的吓着她，于是反倒为提醒她自己的所在，随手捡起金沙中的莹白响螺，低着头吹起来。
是《宾克斯的美酒》里的其中一节。
……
天空中鸟儿盘旋追寻着夕阳
离开熟悉的港口最怀念是我故乡
同唱一首悠扬的歌儿时多难忘
弱不禁风的身躯因为充斥着梦想
……
年幼的女孩子拐入金沙角，却像没看见少年似的，以不变的步调从他旁边走过，艾斯从后面追上。
“喂——小木头——”
女生没有回头。无奈之下，年轻人只好默默跟在她后面，翘起唇边有点宠溺地无声笑着。
在松树林的包围下，岛屿变得黑暗而险峻。黑发小姑娘用手电筒照着前方行进，步履慢下来，不知不觉中艾斯已经走到了前面。伴随着轻声的痛呼，手电的光如同展翅飞起的鸟，突然从树干飞上树梢。
艾斯机敏回过身，抱起了摔倒的黑发姑娘，如同兄长般温柔地拂去她衣服上沾染的沙土，所幸女生也没受伤，倒像个真正的小孩子，把手搭在他肩上，一声不吭。
被年轻人亲昵称作小木头的姑娘寻找脱手掉落的手电筒，发现它横躺在两人身后，兀自发出扇形的淡光。那光里铺满了松树叶子。
“原来在这里，是不小心往后摔了吧。”少年神采奕奕地笑着说。
他弯腰捡起手电，有些微微苦恼地望向女生：“你究竟在生什么气啊？”
“中午的事。”
“中午？”艾斯挠挠头，猜测道，“难道是酒吧的卡丽娜？”
见女孩子沉默不语，眉头却皱得更深了，黑发少年恍然大悟，竟是笑出声来：“傻瓜。”
“你们什么都没有吗？”小姑娘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什么都没有。”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艾斯拿着手电筒，像个导游似的，把路途上难走的地方一一嘱咐给她。由于缺少话题，他不得不口拙地说道：“我啊，总有一天要扬名四海的，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事情绊住脚步呢。”
他变得少有的能言善辩，又笼统地向女生诉说了自己的梦想和身世。当然，他的措辞并没有那么条理清晰，反而语无伦次，结结巴巴，但小女孩却没有插嘴，安安静静听完了。
她的神情里洋溢着不含虚伪的共鸣与信赖，令艾斯大为欣喜。这番严肃的交谈进行到最后，年轻人说到要进入伟大航路时，故意省略了其他不重要的部分，用男子汉似的沉稳语调开口：“小木头你……愿意一直跟着我去冒险吗？”
黑发女孩没有应声。
艾斯的嘴角垮了下来，他偏过头，盯着空无一物的树干，耳根的红晕都淡了许多。
“你刚刚吹的是《宾克斯的美酒》？”半晌后，她提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诶？啊，是的。”
少年愣了一下，马上回答。
年幼的姑娘笑起来，稚嫩的脸庞已经初具日后的美艳，混杂着毫不掩饰的信任之情，她说：“把你吹响的海螺拿给我。”
艾斯虽是不明白，但还是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白中带粉的响螺，轻轻放在女孩手心里。她垂着脸认真把玩，然后把小海螺插进发间：“真漂亮，就像珊瑚一样，是不是能当簪子用呢？”
黑发年轻人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艾斯。”女生忽然叫他的名字。
“……啊？”少年慢半拍地抬眸。
“以后，就麻烦你了。”
小姑娘露出两排灿白的牙齿，可爱地歪着脑袋笑，她的眼里充满了真实的亮光，饱含真诚的绯色眼眸在暗中好看极了。
——那是，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一切也都还没有结束之时。
那时候，木川唯还不是木川唯，没有想要对抗世界意识，也没有戴上伪善面具，她仅仅是个忸怩羞赧，不肯将喜欢说出口的小女孩罢了。
*
在艾斯死后到英雄社会里初中毕业的几年时间里，木川唯一直无法确定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她结交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告白过，但根本没有和谁在一起。回到原世界后，她被相泽消太捡到，又送回孤儿院，又被人收养，如此反反复复，持续了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