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娜手一颤,一根线条画歪了。她匆忙弯下身去,假装要擦掉那一块的痕迹,以掩盖住自己的表情。“……你们都不用过那种生活了。”过了片刻,她才稳住自己的声音,“等你妈妈的病好起来,等你长胖一点,更健康一点,你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每天都不用那么拼命地做工。”
珂赛特露出神往的表情,不再继续追问了。她十分信服将她从德纳第家拯救出来的柯洛娜和卡顿,还有只见过一面,却对她十分和颜悦色的市长先生。他们说什么,珂赛特总是相信的。
隔了一会儿,柯洛娜又问:“你之前见过画吗?你喜欢吗?”
她没敢再提之前的话题,怕自己在珂赛特面前控制不住情绪。
“旅店大厅里有一幅画。”珂赛特说,“我只见过那一幅,德纳第先生说那是画。我……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考虑到她生长的环境,柯洛娜实在无法责怪她受到的教育不足够。她暂时放下画笔,从箱子里翻找出一叠尺寸不算大的纸片。她将这一叠纸递给珂赛特:“这些也是画,看一看,你喜欢吗?”
珂赛特看了看上面的第一张,小声地低低惊呼:“这是卡顿先生呀!”
“是他。”柯洛娜回答。
这一叠纸片是她旅途中的练笔之作。架起画板需要花太多时间和地方,更不用提调颜料之类的麻烦事,有时候,她就在睡前伏在床头柜上,借着油灯的光画一幅小小的素描,权当练笔。最上面的这一张画的是穿着那套旧风衣的卡顿,手里拎着皮箱。“我喜欢这张。”珂赛特小声说。
那后面有一些沿途的风景,也有街景,有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雪地里孤伶伶的树干,最后面甚至还有一张马德兰市长先生。因为市长先生没时间坐下来安安静静给她观察很久――说话时盯着他看很久也不太礼貌――那一张画得不太像,但珂赛特仍旧一眼就看了出来。“我喜欢这些画。它们……很像真正的卡顿先生和马德兰先生。”
“这些还只是我的练习,算不上很出色。”柯洛娜一边描绘她左边的发卷,一边为她讲解,“用纸笔将现实中的景象描绘出来,给人们看,这就是画。一些人经过长期的训练,画得更好些,颜色调的更匀称,画出来的画面更美,这些人就是画家。”
“你是画家吗?”
“这是我的目标。”
说着,她放下画笔,招呼珂赛特过来:“看一看我画的你。”
珂赛特充满期待地绕过了画板。
但那并不像卡顿和马德兰先生那样,一眼就看出是本人。画纸上是一个比她胖一些,看起来比她可爱许多的女孩子,有着干净整齐的卷发,大大的眼睛,圆润的脸颊。珂赛特睁大眼睛,看看画纸:“我是这样子的吗?”她问,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看。
“等你再长胖一点,健康起来,就是这样的。”柯洛娜回答,“我只是提前画出了你将来的样子。”
珂赛特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看出我将来的样子呢?”
“你瞧,人的皮肉下面是长着骨头的。人的脸也是一样,下面长着骨头。脸上的皮肉很容易发生变化――譬如说,眉毛可以变细变粗,变长变短,一个男人可以蓄胡子,人的胖瘦也会使脸颊和下巴的形状改变。但是骨头的大概形状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只要看出骨头的样子,皮肉稍有变化,也仍旧不会让人认错。”
见珂赛特听得似懂非懂,她拿过卡顿和马德兰先生的那两张肖像,为他们添上了同样的络腮胡子:“你瞧,这样看起来,他们是不是不太像原本的样子了?”
珂赛特点了点头。
“你还能认出谁是卡顿先生,谁是马德兰先生吗?”
珂赛特轻易地认了出来。
“就是这样,马德兰先生的脸要更宽些――他的下颌更宽些,棱角也更明显,你看这里。他眼睛更大,两只眼睛的距离拉得开一些。还有他眼睛在整张脸上的距离,鼻梁的高度,眼睛与嘴唇之间的高度差距……这些都是由骨头来决定,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她巧妙地绕开了话题,提也不提自己为什么要画“未来的珂赛特”而非“现在的珂赛特”――自然是为了拿给芳汀看的时候,能让珂赛特显得好看一些,健康一些,这样芳汀也不那么忧心。但这毕竟是她自己根据骨骼形状,加以修改推测出来的样貌,而不是一个月后珂赛特真真正正的样子,为了不露破绽,这幅画她并未画得十分精细,只不过比草稿更精美干净些,也不上色,便停了笔,将画放到一边去。她换了张新的画纸,教珂赛特如何执笔,如何画出线条、调配颜色。
第二天,她带去了珂赛特的画像,还另有两张珂赛特自己画的画――尽管那两张画只有稚拙的线条和色块,芳汀仍旧爱若珍宝,捧着它看了又看。“瞧这颜色多么鲜丽!”她充满赞叹地说,仿佛瞻仰大教堂的壁画,“这是她亲手画的?她会画画,我的小珂赛特真厉害!她学过识字没有?是德纳第一家教她学的吗?”
“是我。”柯洛娜说,“她还没有学认字呢,我正打算教她。或者你更喜欢亲自教她呢?”
芳汀此时真是怎么都好。她捧着那几张画,如同捧着达芬奇的真迹。“好呀!”她快乐地说,“如果她还有一些不会的地方,那就我来教她!如果我会的她都已全会了,那么就你来教,你懂的可比我多多了。啊,可爱的小珂赛特,她已经长到了可以学写字,学画画的年纪了。我的小小姐!她拿着笔的样子一定可爱极了!她划破过纸没有?以前我学认字的时候就划破过纸,现在我的字也写不好。她画画的时候有没有把衣裙弄脏过呀?”
她缠着柯洛娜不停口地问了一天,到天黑的时候嗓子都有些哑了,仍旧舍不得放她回去。柯洛娜百般劝哄,又拿医生的话来吓唬她,最终还是等到了晚饭前马德兰先生来探望,才将她解救出来。在病房门外,柯洛娜回头看看那间屋子,又是无奈、又是担忧地叹了一口气。“等珂赛特和她重聚,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她们俩了。”
“多么感人的慈母啊。”马德兰先生感叹道,“但愿她们再也不需要分离了。”
柯洛娜的小脸却显得更发愁了。
“您不知道,我正是怕这个呀。”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三次元忙昏头甚至忘了设置存稿箱_(:з」∠)_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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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来之后发现,啊,今天是26号的开始诶!不是昨天更新!(。
是真的忙昏头了,失去智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冉阿让听不懂这话,柯洛娜似乎满怀着心事,也没多解释。他原想问问,却没问成――当天晚上便送来了信件,说是埃弗瑞蒙德伯爵名下的一个庄园找到了买主,有些事情需要他去洽谈。
卡顿处理这些事,并不避着柯洛娜。当他看信的时候,柯洛娜也凑在旁边看完了。她本以为卡顿接下来就要将她留在蒙特勒伊,自己离开去办事,但这一次,卡顿一反常态地问:“柯洛娜,你愿不愿意和我一道前去?”
柯洛娜又是惊讶,又是开心。“当然啦!”她笑道,开心得几乎忘了仪态,“父亲,您肯带我一起去吗?”
卡顿微笑着,慈爱地望着她:“只要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您不知道,我从小就盼着您到哪儿都能带上我。”柯洛娜高高兴兴地说。但这快乐并未持续很久,一转念,她又犹豫了:“但芳汀和珂赛特……”
“你想带上她们吗?但芳汀身体不好,本来也不适合旅途劳顿。我原打算将她们留在这儿,让马德兰市长暂且照料她们。我相信他会非常尽职的。”
“不,我倒没想这个!我也信马德兰先生是个好人。”柯洛娜说,“可是……唉,父亲,您听过马德兰先生讲他的过去。他没有过孩子,对不对?我怕他疏漏了哪儿。”
“你就有过孩子吗?”卡顿取笑她。
“我没有过,可我自己做过女孩子呀!”柯洛娜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我看得出来珂赛特哪儿不对,芳汀作为她的母亲,肯定也看得出来,但马德兰先生未必意识得到――父亲,您不觉得珂赛特实在太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