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自己见了那位基督山伯爵，又是什么感想呢？”
古费拉克苦笑起来：“我发现阿尔贝所言，居然没有丝毫的夸张。”
柯洛娜扬起眉毛：“他真有那么神奇？”
“如我所说，他是个非常古怪的人，并且展露出一种惊人的豪奢。他的行事作风我简直闻所未闻。他自称二十四小时没吃过东西，可在早餐时却吃得非常少。他令仆人在香榭丽舍大街买了一栋新房子，自己一眼都没看过。他自称在君士坦丁堡买下一名女奴，并带她一起到了巴黎。”
柯洛娜在这句话稍微皱了皱眉，古费拉克续道：“但是，我觉得他是一个可交之人。”
“可交之人？一个买女奴的人？”
“我和德布雷都提醒了他，法国可没有奴隶制这一说。但他说：‘我身边的人谁都可以自由地离开我，而当他离开我的时候，他大概已不再有求于我或有求于任何人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没有离开我。’”
“就因为他这样说吗？”
“不止因为这个。还因为他的言谈举止，他整个人给人的印象。他说出的话都是那样荒谬，可说话的态度却是朴实而诚挚的，仿佛这些惊世骇俗的举止在他那里是家常便饭。他有最渊博的知识和最高雅的举止。要我说，他不是本世纪最杰出的骗子就是最富有的绅士，而我愿意相信他是后面那种情况。单单从他十年前送了你几万法郎的事情来看，也该是后面那种情况。”
柯洛娜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应酬多了之后，用这样的动作掩饰情感是她下意识的习惯，即使在至交好友面前也不自觉地如此。“很少见你对一个贵族有这样高的评价。”她放下茶杯时说。
从年少时起，古费拉克就一直是ABC中性格最活跃、结交最广的人。他是ABC的核心，也是将ABC和其他革命团体联结起来的核心。与此同时，他有着极为敏锐的识人能力。尽管古费拉克本人一直对当年猜错了柯洛娜身份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他辨识人的本性好坏，几乎从未出错。
“那是个非常不凡的人，也是个让人一见就会心生好感的人。”古费拉克评价道，“有机会你也该见见他。”
机会来得很快。几日后，柯洛娜前往莫雷尔家拜访。她和莫雷尔家也有了好几年的交情，马车刚刚在门口停下，仆人便去通传。柯洛娜刚刚踏上那条穿过花园的美丽小路，马西米兰莫雷尔、他的妹妹尤莉和妹夫艾曼纽便奔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个衣着华丽，面色苍白的绅士。柯洛娜以微笑迎接自己的三位青年朋友，目光落到后面那位绅士身上，却顿了一顿，打量了他片刻。尽管她竭力抑制，脸上还是不免流露出一丝惊讶。
“真是失礼了，我不知道你们今日另有贵客。”她转瞬间掩饰住了惊容，平静地柔声说道，“我原该另约时间的。”
“不，当然不必！”马西米兰热切地说，“事实上，您来的正好，我迫不及待要为两位做一番介绍了――伯爵，这是柯洛娜・埃弗瑞蒙德小姐，巴黎著名的女画家，但对我们家更为重要的是，她是我们家的恩人。埃弗瑞蒙德小姐，您已见过基督山伯爵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开头部分语句来自基督山伯爵原文。相比原著剧情有修改。
第108章 第一百零五章
柯洛娜于是重新望向站在他们身后的绅士。伯爵躬身向她致意。“伯爵阁下的盛名早已传遍巴黎了，不过今日倒是我第一次有此荣幸见到阁下本人。”她说，优雅地回了一礼。
“哥哥！”尤莉略带嗔意地唤了她哥哥一声，而后又转向柯洛娜，“我的哥哥真是太心急了，竟这样不加考虑，让大家全都站在门口说话。请先进来吧，埃弗瑞蒙德小姐！”她又转向基督山伯爵，“您也是，阁下！”
他们重新进了客厅，各自落座。“这样打扰了你们的谈话，实在是失礼。”柯洛娜坐下来，便再次致歉道，“事实上，我刚从维尔福家过来――”
伯爵听见这个名字，仿佛从沉思中被惊醒了似的，猛然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柯洛娜。他自然没有错过柯洛娜说到这个名字时对马西米兰投去的一瞥，却暂时无法解读它的含义。“我同瓦朗蒂娜讲到玫瑰的画法，便想起来这儿的玫瑰树，一时兴起，便乘车来了。”
“噢，是的！尤莉有着巴黎最巧妙的一双手。”马西米兰兴致勃勃地应道。他已听懂了柯洛娜话中的暗语：柯洛娜常常帮助他和瓦朗蒂娜互传消息，提到“玫瑰”，便意味着他们两人今晚能够相会。“您回去的时候，请务必带几支玫瑰走。”
“您说到的莫非是那位维尔福小姐吗？”伯爵颇感兴趣的问。
柯洛娜转向了他。“是的，正是维尔福检察官的长女。”
“您瞧，事情是多么巧！我原打算今晚就去维尔福先生的宅邸拜访的。不料先在此遇见了这一家的朋友！”
“您若说我是瓦朗蒂娜小姐的朋友，我不敢否认。”柯洛娜含笑答道，“但若说我是维尔福检察官一家的朋友，那恐怕是您抬举我了。对他们家而言，我不过是位画师而已。”
“啊，您就谦虚吧，谁敢把您当做普通的画师！”伯爵说道，“柯洛娜・埃弗瑞蒙德的大名，我在国外也有所耳闻。您不是这些年来法国声名鹊起的那位画家吗？”
“您过誉了。”柯洛娜微微垂了垂眼，以示谦逊，“我不过侥幸得人赞赏，有些声名罢了，如果您要找真正优秀的画家，恐怕我离我的老师还差很远。”
“反驳一位年轻小姐的话是失礼的，纵使如此，我也不能不说您对自己的评价过低了。我自认为对艺术的品鉴不在任何人之下，而在我的近代艺术收藏中，巴兹尔・霍华德和您的画堪称并列。――这并不是恭维。”他看见柯洛娜抬起眼来，似要反驳，便先一步补充道，“您也许还记得，五年之前，曾有人买走过您的一幅《起义者》？”
“怎么！我确曾记得您在八年前买过我的几幅画。却不知道原来《起义者》也是您买的吗？”柯洛娜有些惊讶地问道。她脸上不禁浮现了一层薄薄的血色――哪怕是再自矜的艺术家，面对能够赏识自己作品的观众，也是难以做到全然冷淡的。
“不错，那是我的管家为我代劳的，因此我不幸未能在当时面见您本人。”基督山伯爵欠身答道。
“那并不必要，我更情愿您欣赏我的画。”柯洛娜含笑答道。
“您本人的美丽，和您的画作比起来并不逊色。”
这话或许能轻易地取悦巴黎的任何一个女人，只除了柯洛娜。她的确对伯爵笑了一笑，但伯爵能够敏锐地觉察出，那笑容仅仅是为了礼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于是他用久经历练的敏锐转移了话题：“那么，这样说，维尔福小姐是您的学生吗？”
“过去曾是。但教过几年，我发现她并不当真有志于绘画，后来也没有再学了。当然，她是位高贵淑雅的小姐，我们之后仍旧保持着来往。”
“怎么，您和阿尔贝是那么好的朋友，他没有跟您介绍过埃弗瑞蒙德小姐吗？”马西米兰问道。
“这和阿尔贝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埃弗瑞蒙德小姐也曾是他本人和他母亲的绘画教师。”
“真的吗？”伯爵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这样说来，我和您是很有缘分了。我来到巴黎，也不过认识了这么几家人。谁想个个都是您的朋友！”
“您若要这样说，我没有意见，可维尔福先生和腾格拉尔先生肯定会向您提出异议的。”
“怎么呢？”
柯洛娜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尤莉开了口：“要说这件事，还是卡顿小姐救了我而引起的！”
她美丽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感激与愧疚，旁边的马西米兰和艾曼纽也是同样的神色。反倒柯洛娜显得不以为意。“请别这样说！哪里有人是能让整个巴黎都喜欢的？这桩事怎么能怪到你们头上呢？”
“如果您不介意，”伯爵问，“不知可否同我解释一番？不瞒您说，卡顿小姐如何成了你们的恩人，我对此正感到一头雾水呢。”
“这件事说起来就很久远了。在仆人通报之前，我不是在同您讲，多年前我们曾经濒临破产的时候，有一个奇迹降临到我们头上，一位无名恩人救过我父亲，也救了我们一家吗？我可以对您说的是，倘若那个奇迹能说是上天的恩赐，那么埃弗瑞蒙德小姐当时的善心就是人间的好运。那就是她对我们的头一次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