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手揽住她的腰:“因为桓桓聪明伶俐,愿意听朕讲的话。”
她靠在他的怀里,迎着河风发笑,“因为我知道万岁爷重视淮安这个地方,山阳是淮安府的中枢,关乎七省漕运。身为皇后,万岁爷讲过的话,我不敢不牢记。”
皇帝拨她被风吹乱的鬓发,“你曾说朕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桓桓又何尝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有贤后如此,朕之荣幸,国之福兮。”
郁兮哈哈笑起来,酒窝里也盛不住的笑意四处弥漫,皇帝也被她感染着笑,“朕能问问桓桓在笑什么么?朕的话有那么好笑?”
“万岁爷一本正经的夸我,我觉得开心。”郁兮把脸撞在他的胸口里,软绵绵的蹭了蹭,“还有啊,就是出门在外,有机会跟万岁爷一起看大邧的江山,我也觉得开心。”
“桓桓觉得开心,朕就觉得开心。”皇帝道:“那今后不管朕去哪,都带着皇后好不好?”
郁兮锤他的胸口,“当然是万岁爷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皇后要随皇帝到天涯海角,万岁爷到现在才有这番觉悟么?该打!”
他握住她的粉拳,牢牢攥在手里,上苍眷顾他,没有让他一直孤独下去,从遇到她的那天起,他们就没有再分开过。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找她谈政务上的事,她坐在麟趾门上端着下巴耐心倾听。那时他以为她是一个适合倾诉心声的对象,后来又发现她像个千面玲珑的骰子,每一面的点数都不一样。
他感激她的主动和开朗,他感激她的回应,他感激她的带动,使自己也能打破一些戒条,在戏台上演一回风流又绝情的唐明皇,他感激她在自己茫然仿徨的时候,给与他的安慰和鼓励。
不仅是灵魂上的统一,肉/体上也能够实现和谐。床帷之间,是束缚于礼节之下难以启齿的存在,跟她在一起,是美好的一件事情。她愿意满足他的贪婪,包容他的莽撞,洗刷他欲望中最肮脏的污垢。
有时候他怀疑到底是何时对她动了真心,又好像推测不出一个准确的时间节点,她的所作所为都无时不刻在牵动他的心,皇帝并不是一个信封鬼神邪说之人,但因她是个例外,他相信他们之间是上天的安排,冥冥之中的注定。
第69章 含灵
从山阳码头登陆, 由周驿等人事先告知, 前来接驾的正是在上年治理黄河泛滥有功的山阳河道总督苏开元, 逢面后一行人马伴驾前往苏府安置。
皇帝十分客气的道:“淮安各衙门云集,朕不想在此地惊动所有人, 在淮安的这几日暂时停留在爱卿府上, 给府上添麻烦了。”
“臣惶恐。”苏开元忙道:“圣驾光临寒舍, 是臣府中福星护庇, 莫大的荣光, 亲侍圣上是臣的职责,不敢劳万岁一句麻烦。”
苏府位于山阳县的东北郊, 故而环境比较静谧,过了正门,院里供奉着香案, 府中上下家眷奴仆跪地恭迎皇帝的到来。
皇帝下令让苏府阖家起身,从人群让出的通道里往前走, “朕刚从江宁那边过来,江宁造船厂最新研制了一种新型战船,叫做火龙船, 不知淮安可否听闻,你们清江造船厂今年有什么打算?”
皇帝挂念江山, 不肯浪费片刻时间,张口闭口全是关于淮安当地的政务,于是苏开元便陪着皇帝一起前往书房议事,临走前则是吩咐总督夫人贾氏好生招待皇后。
苏府的府邸深具南方宅院的建筑特点, 白墙黑瓦,饱满的月亮门洞,墙根底下,砖缝中随处可见蔓生的苔藓。院落屋檐下有常年蓄雨的水缸,也有别具一格,独具匠心的亭台轩榭。
过了二进院的垂花门,在苏府正房中暂歇下腿脚,郁兮请陪同她的女眷们一起安坐。河道总督夫人贾氏跟皇后的额娘辽东王福晋年龄相同,是一个四旬上下的女人,膝下的几个女儿其实跟她的年纪不相上下。
这样郁兮同她们攀谈起来,便不会隔着太远的距离,丫鬟们上了茶之后,郁兮隔着茶盖和缭绕的茶雾大致看了眼,几位姑娘各有姿色,江南美人有共通的温柔,却具不同的婉约绮媚。
从这点可以判断出她们应该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座位的前后差别标明了她们嫡庶尊卑的身份。
帝后驾临府中,可谓是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贾氏这种地方官员的命妇并无机会与宫中的女眷来往,面对皇后,言谈举止存着万分的小心,笑容也是勉强的,“皇后娘娘爱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食物,府上也好有所准备。”
郁兮笑道:“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寻常的膳食便可。”
见皇后态度和善,贾氏的笑变得真实了些,忙点头应下,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未能说出话来,郁兮也替她觉得尴尬,本来她们就是陌生人,年龄悬殊又大,话题的开启一时有些艰难。
在宫中遇到年节,入宫庆贺的官员命妇一般都由太皇太后和太后出面招待,她只负责在一旁保持端庄优雅的姿态即可。和官场太太们之间的交际应酬,她参与的少,面对当下的情景,她跟贾氏一样感同身受,是那种有口难言的感觉。
她回忆了一下,太皇太后跟命妇们聊家常的时候,聊得一般都是婚丧嫁娶这方面的事情,于是她也学着尊者惯用的关怀口吻问道:“府上的这几位姑娘们都多大了?可曾说亲?”
果然女人,姑娘们还是对婚嫁上的事情最为在意,郁兮面前有几双视线迅速围拢过来,贾氏笑道:“回皇后娘娘,这几个丫头都尚未说亲,老爷心疼她们年纪小,说是再等等。”
郁兮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心疼子女的心情确实可以理解。”这样的话说得有些昧心,她这样的年龄还体会不到父母的殷切关怀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沿着这个方向进展下去,话题十有八九还是走不长远,郁兮改变策略,把谈天的对象引到了几位姑娘身上,“姐姐妹妹们可曾读书?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这个尝试很成功,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虽然贵为皇后,远在江南的姑娘对宫禁中的她欠缺一份严谨的认知,微服私访也对她有很大的助益,剥开皇后的冠冕袍服,她普通绫罗绸缎着身的样子,更能与人亲近。
姑娘们愿意同她聊天说笑,有人喜欢唱曲,有人喜欢绣花,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稠人广众之下,只有一人始终背着脸,坐在姐妹当中最末端的那个姑娘,从头到尾仿佛都心不在焉,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腮静静看着门外。
郁兮很轻易的就融入了她的世界,廊间的棂阁上停留着一只白鸽,杵杵着一动不动。谈笑声中,只有她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虽然有些不忍心打扰,郁兮还是忍不住指示她身边的姐妹叫她回头。她睫毛眨了几下方才拉回思绪,回脸望了过来。
夫物芸芸,众生群萌,总会有一人含灵,与其他人不同。那双江河描绘出的眉眼,有淡淡的雾气和哀愁,却是难见杂质。
郁兮笑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天多大了。”
她的脸上有些许茫然,然后垂首道:“苏烟琢。十三。”
没有敬称,没有自称,像当初的她一样,掐头去尾的回答,不肯多说一字。贾氏忙开口轻斥道:“这孩子真是的,怎的这样不懂规矩!”
烟琢没有任何补救的意图,仅仅是抿了下唇,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郁兮笑道无妨,越过她的肩头看出门外,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那只鸽子正好停在她的肩头,“这是你的鸽子?”
那位姑娘脸上终于出现了窘迫的迹象,轻轻点头表示肯定。贾氏忙又开口,“回皇后娘娘,她就是太过谦虚了,烟琢这孩子可不单单是会养鸽子,她还懂……”
“没关系,”郁兮笑着打断她的话,“养鸽子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爱好,至少我不觉得上不了台面或是有什么不好。”
贾氏悻然闭上了嘴,欠身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烟琢这孩子可怜,生母走得早,性情上就跟人疏远一些,娘娘千万不要见怪。”
郁兮觉得她跟烟琢之间应该还有后话要说,并不急于一时,便点了点头,笑着岔开了话,“府上有几位公子?可都有所成了?”
提到自己的儿子,贾氏侃侃而谈,明显要比之前语气热络,“有两个不成器的,春闱名落孙山,只等秋闱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