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我没有。”郁兮的鼻翅被窘迫顶撞的发颤,月圆与她的瞳仁重合,颠啊颠,她转过身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一步迈到她跟前阻断了她的后路,“为什么不说实话?”他话语被月露浸润出凉意,质问道:“柳郁兮,承认喜欢我,很难么?”
郁兮心里突然静了下来,他的话在胸室里回荡,微微的一阵风,拂落她刻意佯装的面纱。她抬起头看他,唇珠拨转,研磨出轻声细语,“邧承周,我喜欢你。”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字字清晰。他垂起的眼睑处拢着淡淡一尾弧光,四围空旷静默,她与他在月光掀起的浪潮中颠簸。
“那么,请你留下来。”他道:“我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杨贵妃,为何要拿他们自比?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或许你对我还存在着误解。我活的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追逐权力,那个皇位,不过是我实现抱负最为光鲜,最为直接的途径,我从未想过它能为我带来多少美色。你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何尝不是,你凭什么小瞧我?认定我是那种耽溺女色,徘徊于女人中间的人?”
“国务繁重,我没有时间在脂粉堆里周旋,也没有那样的欲望。感情这东西,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你来了,或者说我找到了你,我知道这样的感觉是对的,火候差不多了。总而言之,你是我等的那个人,仅此而已。”
郁兮耳边浪涛呼啸,明明月光清冷,却把她的脸蒸得又红又热,逼得她喘不过气来。他带着郑重宣誓的口吻,说什么只喜欢她一个人,她高兴,她快乐,她的感情不是单方面的,他的回应浓烈真挚,一度让她的心底在欢呼雀跃。
几乎就要开口答应他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吉林乌拉的雄峰连绵,河海湖泊。郁兮眼里熠熠的光融入理智,勾兑出了宁静的光华,“王爷,”她蹲个腿,抬起头望他,“但是你的身份跟别人不一样,你身上担负着整个皇族宗室的责任。你,我,我们不能这般自私,即使我们今天冒昧做出承诺,过后也是不会被祖宗规制,被太后娘娘他们所认可的,你不该为了我一个人如此。”
恭亲王唇角微提,挑起一丝月明,她顾虑越多,表明她在意他的程度就越深。
“你说的话我不否认,”他右手的折扇轻轻砍着左手虎口,“你说的我提前都考虑过。不过桓桓,这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为了你去克服。说到底这还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私事,不该由外界的口舌置喙。你知道杨贵妃有多胖么?你跟她比起来还够不上红颜祸国殃民的斤两。”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从她心里挖掘出了所有已经表明和未来得及表明的想法,“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辽东,往后余生我愿意照顾你,成为你的家人,所以,也请你为我做出一些让步,留在这里,满足我的愿望。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忍心回绝我么?”
他的邀请温暖又诱人,郁兮心里那杆秤上下浮动,怎么都端不平,一面是辽东,一面是他,“王爷,”蝴蝶簪在她的发隙间颤着翅,“我不知道,我不确定还不该答应你,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给我时间,让我认真考虑一下么?”
只要不是拒绝,任何结果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他有五成的把握留她下来,面对另外那五成失败的风险,她犹豫的这段日子,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进一步打消他的疑虑。
谋划盘算好了一切,他颔首,“你考虑好了,就告诉我,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这自相矛盾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只能答应他了不成,不待她深究,他转身迈开步子,“外头天凉,回去吧,回头继续认真排戏,期待你六月六的表演。”
郁兮追上来,不料身侧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她挣扎着道:“我还没答应王爷呢。”
他不搭腔,蛮横无理的攥紧她的手,目不斜视望着前方走,郁兮的低斥起不到任何效用,又怕抬高调子在四下空寂的环境里起了回声打扰到前殿,只能任他拉着,“王爷,”她仰头,压低嗓音恨声的道:“你真是个厚脸皮。”
他瞥她一眼,那副龇牙咧嘴的嘴脸拱得他心窝里发笑,面上只木讷的唔了声,照样步态悠悠,郁兮无奈的堵着气,他臂膀上的云龙刺绣时不时剐蹭着她的耳颊,她脸上的羞色也把那只龙头上了一层红妆。
他握着她的手像握了一把温软的鸟羽,羽毛舒展充盈他的心间。郁兮望着前方殿檐上肆意蔓延的月白,五脊六兽在月河中峥嵘奔走,似她跃然跳动的心。
走上台阶刚跨进门槛里,周驿,觅安,冯英三人并排垂着头等着他们,不敢暴露自己的神色,郁兮惊诧着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座戏台,看来这三个人蹲墙角的功夫已经磨炼的炉火纯青,不着痕迹。方才发生的事情,他们应该全须全尾的听了个彻底。
这样也好,早晚要面对感情这道关,她的心事不再是秘密,这样谈论起来,便直接跨过了难以启齿那道障碍。
夜晚的八角炕罩里幽幽一声叹,“我到底该不该答应他呢?如果留在京里,我又该怎么跟阿玛额娘他们交待?”
觅安坐在床边掖紧她的被口,“格格迟早是要嫁人离开王府的,留在京城与孝敬王爷,福晋这件事并不冲突。”添把热柴,又是一瓢凉水,“不过六爷的身份在那摆着,就算他本人一言九鼎,对待格格一片真心,皇室的仪制与传统又怎能轻易违背?六爷答应的再好,也只是他一人的意思,太后娘娘,整个宗室也这样想么?天下有哪个皇帝只娶一位姑娘的?皇宫这样大,院落这样多,是有原因的。格格千万要慎重,留下来,就要做好跟所有的压力抗衡的准备。”
最后觅安吹灭了灯烛,“时候不早了,格格早些休息,这件事不妨回头再做细想,不管格格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奴才都支持您,陪着您。”
郁兮侧躺着望窗外的月明星稀,月色勾勒出他眉眼脸庞的轮廓,黑暗中她噗嗤一笑,到底谁借给她的胆子,敢跟执掌全天下的那个人讨价还价,笑过之后,夜色填入眼眶,沉淀成心底的一片混沌。
日夜交替,石火光阴,接下来的日子里,郁兮过得很拥堵,除了平日里让升平署排戏练戏,她在很多场合,很多个时间的节段上都在思考那个两难的抉择。
偶尔去摘藻堂,御花园的梅花谢了,大片的牡丹芍药盛放,万紫千红做了鬓上的粉。蜂蝶的翅,停驻在心头,一下两下的颤动。一转眼到了五月,郁兮还是没有解决自己的难题。
对于恭亲王,她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她无法面对他,一想到他的样子,她就只能打断自己的思绪,他的出现会影响她的判断。
郁兮有时也会默默埋怨自己,她缺少那种奋不顾身的冲动,难以割舍辽东,也不忍辜负自己的感情。不论选择哪一方,她都为另一方感到惋惜和自责。
在升平署的差事是一个很好的躲避他的借口。入春后,节礼少了许多,很多宗室的活动她无需参与,倒少了很多与他碰面的机会。
然而端午节是无论如何难以逃避的了,郁兮甚至想过装病,以身子不适为由错过端午家宴,却听冯英道:“按照往年的惯例,宫里过端午,万岁爷一般都会携领朝中的文武百官前往西苑划龙舟庆节,听说今年朝廷还要组织水师的兵力在太液池上检阅水军,端午家宴时间定的是晌午,六爷应该是不会出席了。”
郁兮松口气,有种侥幸谈过一劫的感觉,但是许久不见他,又甚是想念,她跟以前那个无牵无挂的自己有了区别,因为他,她有了顾念,会被焦灼煎熬着,喜欢衍生出了百般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读者对这种表达方式不满意,哈哈,是我水平有限啦见谅,我也从来不否认这一点,大家的建议我会思考和反思。
其实写这篇文想要表达的心境,自己很难形容出来。每次写文都会有不同的心境…………在终章我会做出总结跟大家分享。
不论怎样,谢谢大家支持!
第48章 定情
避开端午这个大的节日, 两人如果想要再次见面, 或者说不得不见面, 那便是在皇帝的千秋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