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不搭腔,问文豪“你去猴子家吧,他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家。”
文豪点点头,抱着弟弟掉头走,弟弟在肩上晃着,似睡非睡,文豪喊住夏,问“姐姐,没有他,弟弟和妈妈就再也不会挨揍了是吗?”
我站在夏旁边,夏沉默几秒,看着文豪,一字一句的说“那你的弟弟就会被人嘲笑,说有个杀人犯哥哥,上学,放学,交朋友,都活在嘲笑里,等你长大了,就不会挨打了,可弟弟一辈子就活在嘲笑里了。”
文豪转身,抱着弟弟走了,留给我们一身的淤青伤痕,夏没看,自己也转身走了,走到酒吧,洗了把脸,背后的汗都印在衣服上,与衣服的颜色显得格格不入。
“去我家吧。”我问夏。
“不用,我有地方。”
“我那天真是和你开完笑的。”我说。
“知道,我知道的,你让我住是好心,但我不能一直不识数的住你家,好意领了啊。”夏说着,骑着车走了。
我自己一人开车回家,想找个说话的人,但是没有,睡也睡不着,夏的词汇书还在沙发上,我想打开看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困了。
我从中间打开,随便找起一页看起来,但是越看越有精神,忍不住翻起来。第一页,空白的一张纸,没有名字,只有八个大字,被用力的抄写了好几遍,‘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我看着着几个字,想着夏,回想这接近一个月来的日子,心里猛地骤跳了一下。
夏的日子,是我羡慕的日子,这一个月,我经历的事,是我这十年不曾经历的,日子过得热火朝天,必须全力以赴,十年里,我默默的工作,日子平淡如水,哪怕在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也不过是合伙人在外奔波,而我依旧只是坐在办公室里,低头画稿而已。
我从小就被教育,要宽容,忍让,善良,大度,但夏不同,她绝不可以让人欺负,人欺我一掌,我必锱铢必较,今日,夏气冲冲的拿着鞭子告诉我的话,说忍让没用,我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我有点想念这些日子里,在夜深人静时,屋里留存的聊天声,有点想念这些日子里,偶尔飘点零食,饮料,还有烧烤的味道。此刻,我更怀念,有人坐在我身边,看着书,一言不发,陪着我的感觉。
我把这个敏感的小孩吓跑了。
几天里,都是我在家,一个人出神,惆怅,我受够了无由来的伤感,望着天花板,一直看到天亮,我习惯了在阳光下睡觉的滋味,暖暖的滋味,闭上眼都是火红色。
雨季来临,下了两天两夜,一刻不停,夏根本没有地方去,又到了店里住。
这个城市这些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河水暴涨,上游泄洪,城市内涝,树木歪斜。酒吧也不例外,门帘被水冲开,□□裸的浸泡在黄水里。我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消息的,夏就住在店里,看到水进来,一直在疏通,知道天亮才打电话通知我。那一夜,我服用了安眠药,睡得安稳,连雨声都没有听见。
早上,我和夏站在水里搬运座椅,搬到房顶去晒,门口的一趟街上的积水都没过了小腿,屋里的水褪去后,都是黄泥的痕迹想,夏盘腿坐在柜台上,望着垃圾场似的酒吧,骂道“老天爷他妈的眼瞎啊,专挑好地方下雨,沙漠没雨不下,这里不缺,还下的起劲。”
第40章
“昨晚进水后,你怎么弄得。”我问夏。
“那个水,一下子就进来了,吓死我了,幸好反应快,立马跑到平房上,穿着雨衣在平房上淋了半夜,屋里的水啊,就一直涨,一直涨。”夏手脚并用的给我比划着,像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一样。
这里是城市的低洼地带,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街头的几家大酒吧和KTV更是伤的不轻,好几家电视台围在那里播报新闻。
我和夏坐在柜台上,抱着夏昨晚抢救出来的大西瓜,趁着清晨凉快,还没有变质,权当早饭解决了。文豪蹚着水走进来,依旧面无神色。
“你家怎么样啊?”夏询问到。
“没事。”
“那就好,你家地势高,应该没事。”
“我爸死了。”文豪看着夏说。
夏听到后,静止住了,看着文豪,眼睛一眨不眨,身体突然哆嗦了一下,往后一震,我赶紧伸手从背后扶着夏,夏把我手拿开,我看见夏的胳膊上,满是竖起的鸡皮疙瘩。
我看着文豪,他很平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夏反应过去后,问他问题,夏也很平静,沉默几秒后,问“怎么死的。”
“昨晚下雨,我家跳闸了,他去掰闸,不小心沾水被电过死了。”
夏听完后,转头看了我一眼,转头对文豪说“把丧事办了吧,天热,搁不住。”
“没有亲戚,埋了就行。”
“不,一定要办,办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夏说。
文豪站在那里眨了几下眼,眼睛向上一翻,看着夏,说“好。”然后转身又蹚着浑水离开了。
夏吃着瓜,闭着眼,想着事情,我戳了戳夏,刚想说话,“哎,你说···”
“别说,吃东西别说话。”夏根本没有让我说话。我会想起前几日文豪问夏的话,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哥。我去看看。”夏把西瓜放在柜台上,从上面跳下来,溅起不少泥巴,蹚着浑水往文豪家走去。我起身时,夏连头都没有转,跟文豪一样毫无感情的声音,平静的说“别跟着我。”
我清理这洪水留下的烂摊子,夏下午才回来,看着我说“哥,明天出殡,烟爷没法来,你替他喝酒去。充个人数。”
我点点头,夏去的时候,衣服满是黄泥,回来的时候,倒是收拾的一干二净,夏熟练的在柜台下面的抽屉里掏出记事本,记事本已经被水泡的粘在一起,夏一页一页慢慢挑开,字还是看的清楚地,夏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找的电话在第几页。
是丧殡电话,夏把电话给文豪发过去。这些本应是文豪妈妈办的事情,如今都要文豪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来办。
夏蹲下来,挨个拉开最底下的几个抽屉,全泡了,所有的书都吸满了水,体积膨胀,拉开的时候,上面的书都蹭的烂掉了,夏看着书,脸扭成一个苦瓜,眉毛皱的快连成一片。
“回头在买就是的,我那里也有书让你看。”我劝夏。
“我昨晚怎么就把这茬忘了呢,我以为我多喜欢这些书呢,来了个水,就忘了搬出去,也不过如此嘛。”夏站了起来,用脚踢了踢这些书,找出一个大袋子,把这些进水的书全都倒进去,当垃圾扔了。这些书,装了整整两大袋子,夏虽然装书的时候,就像装垃圾一样无感,但眼神里满是不舍和失落。
下午,酒吧根本无法正常营业,酒吧也不能住了,我问夏,“你去哪里住?”
“嗯?”
“要不去我家吧,我都给你说了,我是跟你开完笑的,你还有东西在我家。”
“不用,我一会还有事要干。”夏骑车,正要离开,我忧郁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明天我生日。”
“生日快乐啊。”夏笑着对我祝福到,不走心的祝福到。
我点点头,闭上了嘴,把门帘拉下来,转身走了,都讲话讲到这里了,还聊个什么劲。我人畜无害的活了三十年,今天铁生生的被扣上了坏人的帽子,我着急解释,想帮助她,可是啊,有些人心,是捂不热的,除了作罢,我还能怎样。
我回家了,家里停电了,有点闷热,我的心没有以往的的伤感,反而有点心痛,躺下后迷迷糊糊的睡了。
半夜,我一个人坐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电,空调冷的要命,客厅卧室都空荡荡的,放佛我也不存在,这种感觉,挺瘆人的,整个房间被冷气充斥着,像个巨大的停尸间,我伸手拉开灯,走到阳台,天上还有几颗星星,没有月亮,星星看起来十分突兀,天上有云在飘动,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想摘下一朵,带我神游。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我想永远停留在今晚,安静又美丽的夜晚,这十年,我习惯了一个人,从来不曾在夜间想起过谁,不是我心肠冷漠,而是太过忙碌。这几个月,这是我这几年里,第一次如此享受夜晚,虽然心情不好,夜夜失眠,但还是喜欢在心情惆怅,思绪飞扬时,想点什么。
今夜,我想起了夏,我想明天过生日的时候,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夏这个人,看似人前活泼可爱,阳光开朗,人后沉默寡言,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心迹,遇见人首先怀疑是不是个坏人,又以最坏的情况怀疑人,但自己啊,看似冷酷,又是个热心肠的人,又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