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位大皇兄从来不会在意是否惹恼当今圣上。
因为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皇帝是他的父亲,也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父亲。
其余几位皇子,无论多优秀,受到多少人称赞,在皇帝眼里,却始终连梁焕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梁璟早已学会接受事实。他把对皇帝的期盼转化为缜密的算计,并且算出皇帝和梁焕之间最大的死穴,便是李惠妃。
果不其然,梁焕听了这位五弟的话便脸色阴晴不定,他从长乐宫出来,李惠妃非但没有拦住他,还纵容他任性离开,到时候只怕又要落得一个教子不严的名头。即便皇帝只是稍稍向李惠妃展示出了一丝迁怒,后宫那些魑魅魍魉必定就要闻风而起舞了。
他抬眸,望见不远处已有人影飞奔而来,便把怀里的小姑娘轻轻放下,沉默离开。
等宋辞带着镇国公匆忙赶至,他们就看见梁璟抱着自家宝贝小姑娘,一派沉稳温和的模样缓步走出来,噙笑道:“二位放心,她没有大碍,只是饿晕了过去,休养一段时日应当就能恢复。”
宋辞有些诧异为何是睿王抱着妹妹走出来,不过好歹还是道了谢,急忙上前把妹妹接过来自己抱着。
他看见宋蓉桢手腕、脖颈处的红肿,不禁心中微愠。
这也叫没有大碍么?!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他的宝贝妹妹,分明受了这么大的折磨!
宋辞虽然气恼,但也没有失了分寸,只低哼一声,抱了妹妹上马。
镇国公见自己女儿总算还活着,一颗心已然落地,满脸心疼巴巴的看着女儿,回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随即一再向梁璟连声道谢。
他以为是睿王找到了自己女儿。
梁璟微笑着也没有多说,毕竟谁救了宋蓉桢都是他们自个儿在心里想的,他总不能出言反驳人家心里的想法。
“王爷,”镇国公谨慎地措词,“听说小女蓉桢是被丢进了井底,那么把她救上来的时候……”
宋蓉桢昏迷不醒,总不能是自己爬上去,或者抓了绳子让人拽上去的。
肯定得有人抱着她。
再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跟个大男人搂搂抱抱,井底待了一晚衣裳还是有点湿透的,这……
梁璟明白镇国公的顾虑,十分体谅地宽慰他:“园子里没有外人,此事定然不会影响你女儿的清誉,你大可放心。”
镇国公无奈,只得点了点头,一再向梁璟拜谢,方才匆匆离去。
两父子带着遭罪的小姑娘回府后,却不想宫里已遣来太医,正等着给永宁县主医治。镇国公深感圣恩,暂且把事情都交代给老太太,便和宋辞匆忙换了朝服出门,一同去大典观礼叩拜。
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落幕。
白锦画冷眼看着府中忙里忙外,微仰起下颚,仿佛这些俗事都与她无关似的,翩然出了府。
满心憔悴的老太太瞥见白姑娘清冷似仙的身姿,当即面露不满,在心里唾骂:“天天穿得一身缟素,也不知是想咒谁早死!瞎了老二的眼,从外头不知哪儿捡回来这么一个灾星,把衰运都带到了蓉儿身上。”
白锦画不知自己已被嫌弃成灾星,她现在只想去找梁璟问个清楚。
宴湖畔,一处无名小院。
白锦画了解完事情经过,便蹙眉道:“你不该劝太子。”
为了一个女子那般不知轻重,这正是削减梁焕圣宠的大好时机,怎能轻易放过。
梁璟站在窗边,身姿风流,低眸浅笑:“我知道,但我改变了主意。”
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最贴心的解语花:“不过是延误了大典时辰,远远不足以让父皇对梁焕失望。然而我那无情无心的大哥如今已有了弱点,只要攻其弱处,就足以击溃他原本坚如磐石的意志。”
迎着白锦画疑惑的目光,梁璟轻轻笑出了声,“我们必须把宋蓉桢拿捏在手里。”
第41章 赐婚
宋蓉桢昏昏沉沉, 只觉得身旁似乎有许多人影闪动, 他们生怕惊扰了她, 动作放得极缓, 极安静, 可那种慌乱焦急的氛围还是难免传染到她心里。
有人轻轻地喂了她喝药,味道苦涩, 难以下咽。
喂药的人仿佛是见她蹙起了眉心,便把温暖的手掌放到她额头上, 温柔地安抚她,充满爱意而又令人怀念, 母亲的手心温度。
小姑娘贪恋着这份温度, 终于提起一丝力气, 稍稍偏过头,往手心蹭了蹭。
温暖手掌的主人微惊,随即默默捂住嘴扭过脸去,极力忍着不哽咽出声,泪珠儿却已从脸颊淌落。
宋蓉桢不知自己的小小动作给人带来多么大的震撼, 她充分感受完亲情的温暖后,忽然又有些儿想念另一个人的怀抱。
那人给她的感觉与此时此刻覆在她额头的掌心是截然不同的, 他森冷,疏离,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好像被遥远北境的风雪包围,冰冷煞气侵袭, 连心尖儿都要发起颤来。
可她却能感到自己很安全。
仿佛只要和他一起,不管将来要面对多么险恶的命途变幻,她也能战胜过去。
宋蓉桢想着那双时刻闪烁如星夜辉芒的寒眸,蓦然涌出一种想要现在就见到他的冲动。于是,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眸。
“大姑娘醒了!”
杜香欣喜若狂,一时顾不得老太太严令必须保持安静,扯嗓门高喊着跑出去寻太医。
“母亲。”宋蓉桢刚一开口,心里顿时就产生浓浓的不满厌倦情绪。
这般沙哑难听的嗓音,怎会是她发出来的?
她生得那么好,嗓子自然也不能拖后腿,平日里都用糖梨汤滋着养着的,娇俏甜腻,任谁听了都会心花怒放,被甜得齁心肝。可现在她说话却像乌鸦叫一般。
云氏见女儿能开口说话便已是十分欣慰,哪里还注意得到她的声音好听与否,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温柔道:“没事了就好。”
宋蓉桢朦朦胧胧看见母亲神容憔悴,脸色只怕不比她好看多少,知道母亲定然是给吓出病来了,不禁心中歉疚,忍着难听的声音哑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自己乱跑了,你们……你们不要伤心。”
“小傻子,没有人怪你。”云氏满怀怜爱地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倘若有歹人存心针对镇国公府里的谁,那自是他们的过错,是他们没能提前察觉,没能保护好自家的宝贝心肝,小姑娘受了连累,又有什么错呢?
宋蓉桢给太医诊治过后,就由云氏亲自喂着白粥。她昏迷了将近一天一夜,此刻默默听云氏说着府里府外发生的事。
马夫的尸体已经找到了,理应是坐在马车上歇息的时候被人从身后一刀毙命,随后弃尸郊野,但究竟是谁下的毒手,目前尚未能查出来。
脑子再不灵光的人也能想到,谋害马夫的凶手跟袭击宋蓉桢的必然是同一伙人,只是他们行事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会儿都城府衙仍在镇国公府和皇帝的双重压力下火急火燎地追查。
云氏心疼得不行,恨恨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胆敢下此狠手,定饶不了他!”
幸亏宋蓉桢没有性命之虞,倘若真出了什么事,或是身子落下了病根,哪怕拼了云氏的命也要叫那些人付出代价!
宋蓉桢喝了一口粥,似是若有所思。
皇家御苑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去的地方。
那个贼人连园内禁地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只怕来头不小。
当天进过玉翠园的人,包括梁璟在内,全都有嫌疑……
*
这段日子,宋蓉桢就没有再去学堂,安心在家里休养。
镇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还是非常关怀的,三天两头遣了太医过来,又或是赏赐些珍贵药材给永宁县主养身子。
别的世家豪门瞧见不免心里酸不溜秋,甚至有永宁县主天姿国色,入宫时叫皇帝给看中了,可能有意把她纳入后宫这样匪夷所思的传言流了出来。
亏得是这种流言没能传入皇帝耳朵里,否则定要让他心肝颤上一颤,立马将制造传播谣言的人揪出来抄家,以此向某人证明自己绝对没有对那小姑娘心存歹念。
当然,皇帝也不能对外说好不容易骗到一个漂亮小姑娘愿意真心嫁给太子的,他怎能不善待。他简直恨不得把宫里最好的药材都送过去,免得小姑娘身子落了病根,将来没法给太子生胖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