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泪流了出来,无声无息的,他看着屋顶,喃喃自语:“可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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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北三所的门,夹道上停着肩舆,肩舆上撑着好大一把华盖一样的伞,方朔和有善垂首立在旁边,陆青婵走出门,坐在肩舆上的萧恪转过头来看她,脸色并不算好看,陆青婵仰着脸对他笑,笑容里带了一丝讨好:“皇上,臣妾肩上疼得紧,您让我靠一会儿行么?”
这个该死的陆青婵。
萧恪那股莫名的醋意散了大半,他的肩舆宽敞,他往一旁让了让:“那还不上来?”
方朔去扶她,萧恪看着她小心的上了肩舆,她顺从地倚着萧恪的肩膀,肩舆摇摇晃晃,萧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留心着不要磕磕碰碰,他一开始便告诉自己,不要过多探听他们都说了什么,但这件事就含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外头的雪细密得像是冰渣子,萧恪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陆青婵抬起头看他,萧恪被看得赧然:“怎么了,朕……朕就是问问。”
她微微眯着眼睛,慵懒的笑着说:“就说了昨天和您商量的那些。”
“没了?”
“没了。”
“朕不信。”说完这句话,萧恪突然感觉这句话十分不符合他的身份,他立刻正色,“也罢,朕也并不关心你们都说了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上,”陆青婵突然开口,萧恪嗯了声,立即支起了耳朵。
“臣妾和他说,和您在一块儿,臣妾越来越活得像臣妾自己了。”
萧恪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嘴角上扬,在他心里,最好的情话都比不上陆青婵方才说的那一句,这是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和自己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北三所离乾清宫很远,萧恪摸了摸她的手,还不算冷,若不是考虑着她的身体,萧恪只恨不得这条路长得走不完,想到这,萧恪又忍不住板着脸说:“刚刚好了些,就这样四处乱跑,要是一会儿杨耀珍说你伤口不好,朕罚你,罚你……”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再好的法子。
身边的陆青婵已经顺从地接过话茬:“那就罚臣妾,给皇上生数不清的孩子。”她理直气壮,一点都不畏惧的样子,当真让人觉得气得咬牙切齿,可偏偏萧恪又无可奈何。
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等你好了,你可别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开通了社交账号,会发一些段子和脑洞什么的,指路作者专栏,就不在这里宣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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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女儿香(二)
萧恪顾念着陆青婵的身体, 到底没有叫她去乾清宫, 肩舆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承乾宫, 到了暖阁里, 萧恪便强迫她躺回了床上。
“刚好些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也不知道萧让何德何能。”萧恪一面不爽,一面又接过了子苓递来的药碗, 她的手不能抬高,萧恪便端着到她面前,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她,喝了两口,陆青婵便苦的皱眉:“您给我吧,我一口喝了算了,不然像这样钝刀子割肉,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
她皱着眉一口气把药喝了,萧恪往她嘴里塞了好几个蜜饯:“良药苦口,朕跟你说,杨耀珍开的药保准你药到病除, 若是被朕发现你怕苦不喝,你可要小心了。”
早也不知道萧恪是这般聒噪的人,可如今根本瞧不出人前那般冷峻的模样, 此刻絮叨地说着,身上也多了许许多多平宁安定的感觉,烛光映照着陆青婵的笑眼,萧恪虚张声势:“你在笑什么?”
陆青婵靠着软枕, 细声细气地说:“臣妾没笑。”嘴上说着没笑,可眼里已经带起了星光,萧恪没心情和她争这些,他坐在杌子上长舒了一口气:“陆青婵,往后再也别这样了,朕的心脏受不住,长此以往怕是要折寿的。”
萧恪说话的时候,眉宇间确实带着忧虑,陆青婵说了个好字:“臣妾,也不想再听念出错字的《小窗幽记》了。”
“你都知道?”萧恪登时不自在起来,感觉自己的心事像是别人当众戳穿了,和《小窗幽记》一起念的,还有他的思考,甚至有对陆青婵掏心掏肺的话,那些话哪怕到此时回想起来都觉得面红耳热,他一时间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发虚。
陆青婵抬起她没受伤的手,缓缓搭在了萧恪的手臂上:“皇上,臣妾往后一定会长长久久地陪在您身边。”她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落在萧恪的耳朵里,也觉得心中激荡起了阵阵涟漪。
往后再不让她身处险境了,萧恪反复在心中说了几次,那天晚上,萧恪又宿在了城墙宫,有善端着铜盆来让萧恪净面,陆青婵倚在床边说:“平日里,这些都该是臣妾的差事。”
有善笑得有几分挤眉弄眼:“主子娘娘只管歇着,这些事有奴才呢。”
“主子娘娘?”陆青婵一愣,“这可不好乱叫。”
萧恪已经净了面,他接过帕子擦脸,淡淡说:“南薰殿那般拟好了诏书,已经送去你家了,你行了册封礼之后,你父亲就是镇国公了,你的两个兄弟,朕也分别封了参赞大臣和办事大臣,历练几年总不会错的。”
陆青婵张了张嘴,萧恪却不肯给她说话的机会:“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要说你父兄和你,陪在朕身边已经是恩德了。这些话朕不想听,朕喜欢一个人,想要给她朕能给的东西,你也要阻拦么?”
喜欢。
这一次陆青婵又又些愣了。
在宫里谈喜欢不喜欢,原本就是一件极其天真的事情,许许多多年来,没有人会问出这个问题,天子连用膳的喜好都不足为外人所知,更别说朝堂上喜欢哪个臣子、后宫里真心实意地喜欢哪个嫔妃。这轻飘飘的喜欢二字,萧恪说得随意又真诚,陆青婵眼中的茫然神色,竟倏尔取悦了萧恪,他接过子苓手里的帕子走到她身边:“来,朕给你净面。”
陆青婵没有反抗,萧恪便细致地给她擦脸,她的皮肤极好,平日里鲜少涂脂抹粉,此刻的灯下细致得宛若上好的白瓷,擦完了脸,萧恪又去拆他的簪子。
他好像对她的一切都感觉好奇,摘去最后两个虾须小簪,她的乌发像绸缎一样垂落,萧恪绕道屏风后换区衣服,又回到床边和她躺在一起。他喜欢把玩她的头发,把那一缕青丝缠到手指上,而后又松开,片刻后,他像是又找到了另一重乐趣似的,把自己的头发和陆青婵的头发系在一起。
他说:“在民间,这个叫做结发,是你和我,这辈子就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黑暗中陆青婵轻轻眨了眨眼,她说:“一辈子,不够。”
在宫中日复一日的恩爱情分,萧恪笑起来,自被子里牵住了陆青婵的手:“册封礼定在三月初一,那时候你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就要风风光光地嫁给朕了。”
册陆青婵为皇贵妃的时候,还在国丧,萧恪没有给她一个风光的册封礼,如今只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日子一天一天到了年下,腊月二十七这天,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得一个午后,方朔对萧恪说:“皇上,北三所那位爷,昨天晚上过身了。”
萧恪批折子的手微微一顿,那滴墨就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折子上,红艳艳的像是一颗氤氲开来的眼泪,过了很久,萧恪淡淡说:“不要发丧,按照二等公的礼安葬了,不要立碑立牌,更不要告诉皇后。”
萧让死了。
这四个字浮现在萧恪的眼前。
他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想到过萧让的归宿,最开始那几日,他恨不得用最残酷的刑罚,折磨他日日夜夜,让他求死不得,后来,陆青婵醒了,她用虚弱的嗓音求他,让他给萧让一个活路。其实对他来说,活着比死了还要难,萧恪沉默了很久,终于允准了。
他给他片瓦遮身,让他过萧恪曾经也向往过的太平日子,萧恪告诉陆青婵说,这一切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可归根结底的症结所在,陆青婵明白,只是萧恪自己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