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陆青婵面前,萧恪握住了她的手。
“这次不会让你走丢了。”
这个尊贵明丽的人,有着世界上最温热的一双手,他曾是把你推入深渊的阎罗王,也是赐你明珠千乘的佛陀。萧恪垂下手,两个人的衣袍遮住了交叠在一起的手指,陆青婵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你信哪个佛,咱们去拜一拜?”萧恪漫不经心地问着,陆青婵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信神佛。”
这次倒轮到萧恪诧异了,在他的印象里,宫里的后妃们,无论是谁都在自己的宫里建一个小佛堂,隔三差五就要进去拜一拜,虔诚如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比作佛祖座下的信女。
“爷,你信命么?”陆青婵抬起眼睛看向萧恪。
这双眼睛里清澈无垢,萧恪沉吟片刻说:“信又不信,我只信我愿意信的。”
此刻,两个人已经转到了后殿,身边的人已经少了很多,院子里那颗三五人才能合抱的凤凰树,遮天蔽日,鸟雀的啁啾之声,越发显得古刹幽寂。
那些四大天王、十八罗汉,并着喧闹的人声,一并都远了。
这句话符合萧恪的性格,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陆青婵平声说:“我不信命。自然也不信神佛。”
萧恪今天觉得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陆青婵这样的女人念念不忘了。
这个女人有着自己的内心,她也有自己的信条。哪怕是在这样一个由不得女人有主见的时代里,陆青婵清醒又孤独地活着。一个内心坚定的人,一定是一个有独特魅力的人。她知道自己所求什么,要想什么,她不会因为外物而转圜自己的想法。
在那些人云亦云,亦或是随波逐流,随父随夫的女子面前,她自己就是自己的灯塔。
明亮得发烫且耀眼。
山上多雨,竟在二人轻声交谈的时候滴滴答答地落起了雨,两个人都不是习惯带伞的人,一时间竟有些狼狈,萧恪抬起手遮在陆青婵的头顶,细雨斜织,他此刻的举动也不过杯水车薪。
不远处有一个掩着门的佛殿,朱红的窗格上头雕刻了莲花的图案,萧恪说:“我们去檐下躲躲雨吧。”
细密的雨珠滚落,像是在茫茫然的天地间遮了一层薄纱,水汽弥漫,薄雾层叠。殿后种了几棵松树,松香阵阵,陆青婵抬起头,萧恪正在看向远处雾蒙蒙的云霭深处,他身上被淋湿了小半,头发也不像出门的时候那么服贴,可这些细小的地方,却让他显得不再那么高不可攀。这个人间的帝王,最尊贵的男人,也不过是来躲雨的香客罢了。
一个屋檐下只不过是他们两个人,屋檐很小,萧恪微微偏过头,他的下巴几乎贴着陆青婵的额头:“你看我做什么?”
陆青婵喜欢拿眼睛打量他,这是萧恪最近一段时间才发现的事情。天颜不可直视,前朝的那些臣子们,见到他的时候都只敢垂着眼,这个在紫禁城里乖觉的女人,出了城门果真是换了一个人。
“我在想,您和在宫里的时候不一样了。”陆青婵自顾地说着,“您现在更有烟火气了。”
萧恪低沉地笑了笑:“好还是不好呢?”
“自然是好的。”
那原本高高在上的人,如今也像是佛殿里的佛像一样,褪去了金身。
两个人从容地答对,聊得漫不经心,可在这段等雨停的时间里,竟带着几分诗情画意的写意美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大家都在说男二的事,其实不用纠结他,戏份不多(很少),还是皇帝和女主感情的陪衬吧。
1V1宠文,会甜的!
感谢a金的营养液2瓶,离你远一点的营养液10瓶~
第25章 龙脑香(一)
“我见过最大的雨是在准噶尔,很奇怪是不是,那地方都是戈壁滩和沙漠,经年累月的不下雨。可每年夏天,总能痛痛快快地下几场,我行军的毡房并不能挡住这么大的雨,很快帐子里头就进了水,我和战士们索性钻出了毡房,那时候天地浩大根本找不到躲雨的地方,我们就围坐在一起,戴着斗笠聊天。雨声太大了,连别人说了什么话都听不见,但是只觉得酣畅淋漓。”
暴雨让那几条大江大河的水位暴涨,滚滚江水翻腾而过,战士们慷慨而歌,唱的是南腔北调,唱的是家国天下。
“我见过的,约么就是在京里了。”陆青婵笑着说,“那时候喜欢坐在窗边听雨,噼里啪啦的,是水珠子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我喜欢雨天,下雨天不用读书写字学规矩。皇上呢?”
“我啊,”萧恪笑笑,“我不是很喜欢雨天。”他没有说由头,陆青婵也知道有些话并不该问。
他们俩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金玉宝石堆出来的娇花,一个展翅于塞外戈壁滩的雄鹰。站在萧恪身边,陆青婵纤细得像是一朵娉婷的花。可这画面无端就让人觉得和谐。
他这一生,漫长而富丽堂皇,可也只有陆青婵,让他尝到了酸甜的滋味。
两个人正轻声聊着天,身后佛堂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身穿绛红色袈裟的僧人微微躬身说:“二位,来里面避雨吧。”
这个僧人从外表上看不出年岁,只是眉眼间层叠的褶皱让人觉得他像是一棵种了很多年头的槐树,他的眼中平宁沉静,岑寂又安详。
陆青婵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恪,萧恪握住了她的指尖:“如此,就多谢大师了。”
*
这间佛殿并不大,里面供奉了释迦摩尼的佛像,檀香气也是幽幽的。好像是经年累月的供奉,把这座方寸的佛堂的每一处都浸染了气息一般。
这佛殿里,那位僧人双手合十:“晨间见山中偶见祥云,王气弥漫,就知道今日有贵客来访。”
这一语就点破了萧恪的身份,萧恪淡淡嗯了一声说:“慧寂大师好眼力。”
殿中放着三个蒲团,好像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一样,萧恪和陆青婵跪坐在蒲团上,慧寂大师捏着玛瑙珠轻声说:“二位远游至此,不为求神拜佛,不为讲经说法,可是心中无所欲求?”
“并非无所欲求,而是我等所欲之事,皆可由我不由天。”
殿中回荡着萧恪平宁的声音,慧寂大师略微颔首。
“佛教兴衰与王朝更迭不无关联,而吾皇不信鬼神之说,为何要尊崇佛教道教,此难道不是和吾皇心中所想背道而驰吗?”
“朕不愿行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举,但君权神授,与佛教治国殊途同归。”这句话陆青婵听懂了。萧恪从来都是冷静而自持的人,他可以不信,但是他知道如何利用以其巩固自己的地位。
慧寂大师和萧恪二人从佛教流入中土大陆开始,到以佛学治国之策谈起,颇多佛偈和梵文,这些都是陆青婵不懂的。而萧恪胸中所拥有的广袤天地,又是陆青婵所没有料到的。
今上以文韬武略而闻名遐迩,他的武功是多年来马背上攒下来的真本事,而文韬就是他如饥似渴的读书,他虽然懂得行军作战,可他与平帝不同,他心里一直是尚文的。治国不仅仅是要靠武功的劫掠,更重要的是民心所向,是天下归心。
陆青婵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她安静地听着二人的答对,在这阵阵檀香中,亦觉得自己飘荡在一个浩大的山河岁月之中。
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新雨过后,空气中都弥漫着湿淋淋的土味。
慧寂大师的眼睛平静而安详:“吾皇心有万物则万物通融,贫僧今日于此恭候,但有一言相对吾皇讲明。还请娘娘暂时回避。”
陆青婵点点头,站了起来,萧恪说:“你在檐下站一会儿,别走远了找不回来。”
这叮咛声细细的带着温和,陆青婵含笑说好。
看着陆青婵缓步走了出去,慧寂大师的脸上带着几分正色:“敢问吾皇,登基以来,是否从来都没有找人批过您的生辰八字。”
萧恪幼时是批过八字的,无功无过的八字,根本就不曾激起水花。看着萧恪点头,慧寂大师平声说:“恕贫僧斗胆一言。皇上杀伐过重,如今登基,逆天改命,也更改了自己的命格。”
“哦?”萧恪不可置否,“改成了什么?”
“天煞孤星,众叛亲离。”
*
空山新雨后,刚下过雨的山里,带着一种清爽而平宁的味道。陆青婵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头顶翻转的行云觉得内心里深处十分安定。错落的寺院依山而建,辉煌璀璨的琉璃瓦歇山顶在日光照射下,带着煊赫盛大的光。山风里带着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吹动着陆青婵耳垂上的翡翠坠子。那翡翠坠子像是一滴泫然欲滴的水珠,流淌在她的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