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瞥他一眼,花子的证言不可全信,也不可全不信。
趁木村走了,柳偷了件白大褂换上,戴口罩,冒充法医拿两只一次性针筒,从井手两眼球侧分别抽取2ml玻璃体'液。
玻璃体受外界影响小,不易遭到污染或发生腐败,适用于尸体化检。测出玻璃体'液钾离子浓度能通过方程式能算出较为确切的死亡时间。
在真相大白前,柳有必要怀疑每一个相关势力和经手部门。
藏起针筒时柳看到尸身紧紧握起的拳头缝隙中,是枚闪耀着铁灰色泽的徽章。
井手是这么有仪式感的人?
抛去那些不合时宜的疑心,相泽突然非常在意柳碳酸锂分组里的氟西汀到底是谁。
正好柳向自己招手,小跑过来。
为了一个看柳通讯录的契机,相泽拨通了柳的号码,借口试试话费到没到账。
不远处柳停下步子,看了眼手机,并不接。
相泽就见柳笑容渐渐消失的走过来,当他面亮出手机来电震动的屏幕,上面赫然三个大字,氟西汀。
猜到相泽刚刚知道了什么现在想干什么,柳问:“满意了?”
此情此景相泽一时竟感动不起来。
柳挂断电话,随即伸手,相泽捂紧自己的手机。
对峙了大概有半分钟,相泽把手机给柳,动作慢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柳看到了自己的备注:110。
“原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个警察。”
相泽刚想解释是因为害羞,就听柳又说。
“这是对我的最高赞誉。”
然后眼见柳把他的分组改成职业英雄,备注改成A班班任。
相泽勉强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随便乱搞个话题:“我们好像从没交过手,也没共同作战过。”
“你是不记得了。”
“……”又说错话,“什么时候?”
“你真是,”柳感叹,“酒量一般,酒品也差。”
印象里相泽没跟柳喝过酒……
又走到了那条河的桥上,晚夏热风迎面拂过,相泽身上的绷带早已拆了,此时清晰的感知到风中裹挟的水汽。
再降雨就是秋雨了,又一个夏天将要过去。
相泽认为自己势必做出挽回了,于是上前捧起柳的脸。
“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
柳从被挤压的嘴中发出狡辩的声音:“没有。”
“心情不好请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在。”
“……”
柳久久凝望着相泽,眸中深深映着他的身影,轻声问:“你是不是以‘如何安慰抑郁症患者’在网上搜索了?”
相泽偏头:“你这么想我。”
“是也不是?”
“是。”
柳就知道。
说柳直男,相泽也彼此彼此。
“不过有点出入,我问的是,如何安慰抑郁症恋人。”
“……”
猝不及防被撩到的柳嘴角翘了翘,想偏头逃过相泽目光,但脸在他手上。
相泽凑过脸,迎着柳视线,吻了吻柳的额头。
“笨嘴拙舌,情真意切。”
☆、二四章
与相泽分别,夜幕降临,然而柳不可能就这么回家了。
对于化学检验,柳只知道理论,实际操作需要有仪器有地方做。
柳不觉得警局有值得信任的法医,单测钾离子浓度,找化学医学相关人士也是一样。
前往途中路过城西的警局,柳想起经过一系列努力,牢里那人取保候审的手续终于要办下来了,但后续安置问题尚未解决,在等待开庭期间,柳考虑着送他去戒毒中心,毒瘾有多不好戒,柳常年与贩毒犯罪分子打交道,再清楚不过。
目的地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柳有个认识的医务工作者叫江口,他在此实习,虽然柳不认为他会顶什么实用,分析钾离子浓度的仪器他总归会用吧。
“难得见到警察先生,这都四年多都没见面了吧。”
江口折好白大褂挂在手臂上,眼睛来回打量着柳,笑容灿烂。
“一直邮件聊天,后来有了聊天软件但是您连语音都不发,见面才发现您一点都没变。”
柳也不住端详江口,身材修长,医学楼阑珊灯火中的面容年轻俊逸,无框眼镜架在秀挺的鼻梁,但是脸色蜡黄,发量稀疏,身行佝偻,一副肝功能不全的样子。
看到最后,柳问:“你怎么成这样了?”
柳的唯一一面印象中江口是个白白胖胖的二百斤狗孩子。
“医学僧嘛。”江口扶额,“在练跑步了,最近医患关系有点紧张,我的个性逃命也方便,系里还组织了武术班。”
不再浪费时间,柳把两小瓶给江口:“请帮我测钾离子浓度。”
“这倒没问题。”江口接过来,“不过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来的什么东西?”
“洗蔬菜的水,用来估计农药含量。”
“好的。”
医学楼东面是沧江,上野在此溺亡,苍蓝大桥横跨其上。柳视线落在这座宏伟的桥梁上,思及这座桥自杀率惊人。
而且柳就是在这认识的江口。
四五年前,柳失业后没多久就自学考上了警察。过几天柳将要入职,正赶上班长组织召开又一次同学会。
柳年年都想去,因为回忆这东西很神奇,电光火石的一闪,柳想起雄英二年级时有一次去食堂没带饭卡,相泽帮他刷的,然后柳就忘了,相泽也不在意。
去同学会应该会遇上相泽,柳想去还了那碗咖喱乌冬面钱。
结果不是工作繁忙就是自杀未遂,次次去晚。
这次也晚了,柳漫无目的散步到这座桥上。
夜色正浓,那时城市的天空还不是一片浊井,星空迷人。柳不想回自己房子,又怕自己精神恍惚翻下大桥栏杆,左右想在这坐会儿,便用手铐将手腕铐在了栏杆里侧。
柳随后往栏杆下的台沿儿一坐,手往后背,不顾手铐膈得后背生疼,背靠着栏杆,挡着行人视线。
完成这一切,柳情绪并不稳定,药在身上,却没有拿出它的意向和力气,不想动,甚至不想呼吸。
透过栏杆的缝隙,柳仰头呆望天上的满月和繁星,缓缓吸气,缓缓呼气,逐渐平息躁乱。
打破柳安宁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一团庞大的黑影扑来,近了能看出是个少年,不过胖的厉害。可能没看到栏杆阴影中的柳,他冲向这边的栏杆。
柳发觉苗头不对,这孩子是要跳桥。
柳可以抱着他的腰,温柔的制住他,但没必要。稍偏了偏身子,柳抬腿一脚绊倒了他。
小胖子脸不偏不倚撞上栏杆,门牙掉了一颗,委屈更加憋不住了,哇哇大哭。缓了口气还哼哧哼哧爬起来,继续跳。
柳用没铐的那只手扯住小胖子攀栏杆的手,单手把人扯到旁边,在小胖子一脸泪痕和懵逼中,找出个手铐,把他也拷栏上。居然拷不上。
“以后多运动,多吃素。”
柳换了个大号的拷上了。
幸亏今天这个自杀圣地不怎么营业,要是多来几个拷一排手铐未必够用。
“你干嘛!你凭什么不让我跳?我要死你管的着吗!”
柳实在没力气装出心焦的样子,也难以劝慰些“不要死,世界多美好”“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这么年轻就死了不考虑家人,太自私了”的废话,柳自己都不信这些狗屁。
如果能死,其实柳也会活着,不为什么,就是活着。
而面对小胖子的质问,柳给了他理由:“世界这么操蛋怎能让你解脱,留一个是一个。”
人和人之间的善意哪去了?小胖子情绪要崩。
“我的命我做主,你凭什么!”
柳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扔给他。
“真想死就用刀抹脖子,或者砍掉手跳下去。”
他根本不是那么想死,柳看得出来。
小胖子委屈的爆哭。
柳被震得耳膜生疼,引用泰戈尔安慰他道:“世界上的事情最好是一笑了之,不必用眼泪去冲洗。”
“嗷呜呜呜……”
不好使,哭的像狗。
小胖子哭得肆无忌惮,来往行人无不瞩目。最要命的他就在柳耳边嚎,巨吵无比,柳躁狂险些发作,忍无可忍,狠踹小胖子屁股一脚。
“小点声,吵得老子脑壳疼。”
哭声戛然而止,他开始小声抽噎,沉默了十秒不到,眼神数次瞟过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吭哧瘪肚的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