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风寒也并非真的风寒,而是中毒之后才有的症状。如今这寒毒已遍及陛下周身,贵妃娘娘在此时换药,实则已是进入了下毒的第二步,寒毒入骨,只需温补之物稍稍一勾,便会扩散五内,待得五脏六腑皆染毒物之时,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了。”说罢,那小宫女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奴婢从凝霜殿的医书上誊抄下的药方,其中所讲,正是贵妃娘娘如今施行之法,这阴毒的招数,名曰寒噬,就是寒气一点一点将人吞噬之意。”
闻言,司马笠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他不敢想象,父皇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竟然想方设法要来谋害他。
“诸葛芯鸳之心,为何如此阴狠?”他有些自言自语道。
这话飘进了那小宫女的耳中,那女子犹豫半晌,终于有些迟疑地说:“殿下,奴婢听过一个传言,或与此有关。”
“什么传言?”经历过这些日子,司马笠已经不敢轻易忽视任何一个所谓的传言。
“奴婢听凝霜殿内门侍奉的姐姐们讲,贵妃娘娘虽出身西蜀诸葛医药世家,可是她年少之时对医术药理并不上心,即便西楚永安初年的乱局之中,她定局帝都,也几乎是个门外汉。她真正开始研习医术,是在进宫以后,而一开始,她研习的主要方向便是妇科千金之术……她学得那样出神入化,可到底却没能用在自己身上。”
司马笠略略沉吟,小宫女这些话正好与先前司马策所言对上了,但按照现下的情形看来,诸葛芯鸳怨念深重,她恨的,恐怕不仅仅只是一个谢绾绾!
第778章 嘱托(一)
派人将那小宫女送走之后,司马笠独自一人坐在殿中,他单手扶额,手指来回不停地摩挲,这些动作明显出自于无意,很有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此刻的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他内心烦躁,却是自己明明白白知晓的。
“殿下!”李蟾的声音忽然响起。
“何事?”司马笠未动分毫。
“陛下有诏,请您进宫回话。”
司马笠一愣,这个时辰?
“谁来传的旨,可有讲什么?”司马笠已经站起了身,详细探问道。
“是阿翁亲自来的。”
闻言,司马笠忽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阿翁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年事已高又要时常侍奉皇帝左右,一般很少出宫,尤其是像这种诏人觐见的旨意,然而今夜他却亲自来了,只能说明,皇帝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告知于他。
“阿翁还说,殿下不必骑马进宫,搭乘他的马车便可。”
司马笠不再多想,拿上方才那两张药方便出了东宫。
车驾从和顺门进了宫,一路上沿着平时少有人走的小道而行,最终停在了宣和殿的侧门。阿翁也没有按照礼数先进去通报,而是带着司马笠一道直接进了内殿。
内殿之中,燃着烛火,灯影幢幢,十分昏暗。司马笠刚想跪下行礼,眼前帷帐之中却传来咳嗽声,声音剧烈,听者揪心。
待咳嗽声止,内间便是皇帝的声音,“不必多礼了,进帐中来吧!”
司马笠应了声是,便微微垂首,进到帷帐之中。那司马佑躺在榻上,待看到司马笠后,才又说道:“你扶朕起身。”
司马笠赶紧上前,扶起司马佑,让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枕靠之上。
“父皇深夜诏儿臣进宫,不知有何吩咐?”司马笠沉声询问。
“朕安插在凝霜殿的探子一个时辰前来报,说看见一个小宫女偷偷出了宫,往东宫而去,几日前有人在望月宫见你救过那小宫女。”
司马佑的声音虽然平稳如斯,可司马笠的神经却异常紧绷,虽然他早就料到自己的行为逃不出司马佑的眼睛,可却不料,竟然细致到如此程度。
“儿臣自知这样做犯了宫中忌讳,但请父皇理解儿臣也是担忧父皇,才出此下策。”司马笠猜想,看司马佑这样子估计是要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你做得很好!”
忽然一句让司马笠有些懵,那司马佑倒是轻笑了一句,又说:“不过,那诸葛芯鸳十分聪明,她身边的人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下一回你绝不能再行事如此莽撞。”
这……司马笠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父皇……全都知道?”
“不能说全都知道,就比如说那个小宫女给你的密笺里写了什么,朕就不知道。”司马佑又捂嘴咳了一阵,待到气息平缓,他才说:“拿出来给朕看看吧!”
司马笠自知藏不住,索性就把小宫女给的东西全都交给了司马佑,司马佑快速地扫了两页纸,而后,他将之递了回来,“果然是在汤药上动了手脚,不过这一回的手段可比先前高明太多了。”
第779章 嘱托(二)
听到此处,司马笠终于像突然开窍一般,“父皇难道已经知晓诸葛芯鸳的手段?”
闻言,司马佑看着他,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她做过些什么事,我自然是知晓的。”
“那父皇为何还要吃她送来的药?”司马笠满脸惊诧,很是不解地问。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让她暴露得更多,甚至可以挖出藏在她身后的人。”司马佑面色凝重,沉声说道,“你以为单凭诸葛芯鸳一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那么多恶事吗?她身后那个人,只怕比她厉害不知多少倍。”
“身后那个人?”
“你应当查到过,就是她那个管家,关明诚。”司马佑恨恨道:“当年若不是他阴损计策,骗过众人,绾绾也不会满心负罪,最终自尽而亡。”
“父皇知道旧日之事?”
司马佑叹了口气,答道:“很多年前便已查清了,只是苦无证据,无法动他们分毫。”
“那父皇也可以找个由头抓捕关明诚呀,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摧残自己呢?”司马笠的语言有些急切。
“关明诚名义上还是诸葛家的人,朕没有丝毫证据,如何敢因为心中一点猜疑就去动诸葛家的人呢?再者,关明诚武功极为高强,想要抓捕他可谓难上加难,据朕所知,他其实不止一回潜入过皇宫,可即便朕身边武功最为高强的侍卫,也仅仅只能远远地看到他嚣张的身影,却始终不能奈之何。”
“没想到这个关明诚竟如此厉害?”司马笠不觉感叹一句。
“表面上他虽不再是诸葛一脉的内亲,但实际上诸葛有我一直将他当做亲人,除了西蜀内部最核心的机密,其他的只要关明诚想插手,诸葛有我都不会拦着。否则,那诸葛芯鸳上何处去找那些珍奇名贵连太医院都没有的药。”
司马笠微微颔首,然而眉头亦不自觉地皱在了一处,“可是父皇,那些药真的不能再吃,并且还应尽快找太医开方,把剧毒清理干净为是。”
“不行,诸葛芯鸳日日来号脉,她一旦发现情况有异,便会让关明诚躲起来,她自己也会想方设法抹掉旧日痕迹,如此,我们的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
“不瞒父皇,儿臣手中就有当日关明诚前往凉州与卓启忠合兵时所用的玉珏,那玉珏上有诸葛家旧年的桐花徽纹,可作证据指认关明诚。”
“一枚玉珏不足成事,就算你找到了关明诚伪造的那封书信这种分量的证据,也不能保证关明诚会束手就擒,证据是给天下人看的,对于咱们真正的对手,反而只会让他们闻风而逃,功亏一篑。”
司马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甚至是带着一丝恐惧地问:“那父皇的计划是?”
“必须等到时机,将关明诚逼到幕前,而后集众人之力,将其与诸葛芯鸳一道抓捕。”
“父皇所说的时机……”
“为今之计,只能将计就计,既然要迷惑地人,那便只有先给予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想看见一个毒发病重命不久矣的朕,那朕便给他们一个。”司马佑说得云淡风轻,然而一旁的司马笠却差一点吼出了声,“不可!儿臣纵拼尽全力,也不能让父皇遭此际遇。”
第780章 嘱托(三)
司马佑见状,嘴角竟带了一丝喜色,他伸手拍了拍司马笠的肩膀,对他道:“笠儿呀,你如此担心,朕很安慰。可是,朕与他们周旋了这么多年,自然更要清楚对手的脾性。”
司马笠双手捏拳,依旧是一副愤愤的模样。
孰料,那司马佑竟又感叹了一句:“当年也是朕鬼迷心窍,才会被关明诚的诡计所迷惑,答应绾绾去到落风河谷,一念之差,朕与她却落得个天人永隔,纵使朕有再多的愧疚,也无法与她当面说清,求得她的原谅。这是朕一生之中最大的悲痛,所以,朕才会下定如此决心,这一身伤痛,这久卧病榻,就全当做负了绾绾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