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佑冷哼一声,“你说!”
“陛下……依老臣之见,那废太子周围有高人相护,他自己若不愿现身,我们纵使把帝都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是毫无结果的!如今,唯有用计将他引出来,我们才会有那机会将其与之同党一网打尽!”
“用计?”司马佑沉吟道:“看来,你心中似乎已有计划?”
卓启忠顿了顿,终于,他吞了口唾沫,下定决心沉声道出:“陛下,那废太子辗转蜀中硬闯凉州,为的不过是能重新夺回权位,为此,他一定藏得极深,除非逼不得已,断然不会轻易露面。所以,想将他引出来,一定要有一个让他不得不出现的契机!”
“什么契机?”司马佑饶有兴致地问。
“新太子的册立大典!”卓启忠不加避讳地答道。
司马佑盯着眼前那个老头,眼神不觉有些凝滞,过了半晌,他终于略带疑惑地说道:“你之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不知,在卓卿心中,谁才是继任太子的最佳人选?”
卓启忠眼眶微缩,手也不自觉握紧了些,但他还是保持着该有的淡定,“陛下的诸位皇子,尽皆人中龙凤,但若要论起文采武功、统御群臣,唯岭西王最为合适。”
听他这样说,司马佑似乎并不奇怪,他十分淡然地瞥了卓启忠一眼,甚至不经意发出了一丝轻笑。
“卓卿,说起来,你倒是十分了解朕的这个儿子?”司马佑问道。
卓启忠叩头于地,只道:“陛下,老臣自知不该妄议立储之事,可是,祸由东宫始,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但抓不住废太子,甚至会危及大兴江山呀!”
司马佑点点头,他沉思片刻,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和谢子昂是否相熟?”
闻言,卓启忠不禁后背一凉——皇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谢家族长?但很快,他便明了过来,若司马策真的做了储君,那今日之凉州卓氏,与昔日之会稽谢氏又是何等相似?
他心底发颤,但他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见他重重磕头,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老臣与会稽之人并不相熟,老臣只知道,他们虽掌着天下盐脉、富可敌国,但他们的财富是陛下成全的,所以万万不该里通倭寇。可是,别的不说,老臣可以保证,整个卓氏,从上到下,都始终记得陛下的恩德,万不敢忘!”
闻言,司马佑嗯了一声。
第564章 决心(一)
“你说的事,朕……会考虑!”司马佑沉声道,“不过立储之事牵连甚广,我还需得听听朝中几位重臣的意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卓启忠也不敢再一味进言,他只得再叩首,恭恭敬敬地表决心,“陛下,这段时间,微臣会会同京兆尹、巡防营,一起再对帝都内外进行排查,一定确保帝都之内的秩序,让陛下安安心心过个中秋!”
司马佑点点头,而后挥挥手,让卓启忠退下了。
待老头步出宣和殿,司马佑的周遭恢复了平静,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里竟有一丝前所未有的落寞。
司马佑几乎是一屁股跌坐在大殿的台阶之上,他叹了口气,而后用手轻轻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
少了几分君主威严,此时此刻的他却更像一个寻常人家的老父。
阿翁躬着腰进了大殿,一见到司马佑这副模样,他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最终跪在了司马佑身侧。
“陛下……”他轻轻唤,“地板生凉,您可得当心龙体!”
司马佑放下手,瞥了一眼这个伺候自己大半辈子的宦官,一时间,才发觉,他能统御江山,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阿翁……”司马佑有点犹豫,“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阿翁心头咯噔一声,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理由让皇帝对这个节日忧心忡忡,又主持家宴和祭祀的储君,还是……
他脑子转得飞快,最终开口道:“是呀,老奴记得先皇后到帝都来过的第一个节日便是中秋,那会儿,娘娘水土不服,既逢佳节便越发思念故土……所以,陛下才命人建了情思小院,以解娘娘思乡之苦。”
听着旧事,司马佑的心头不禁浮现出一丝暖意,但随着记忆的发酵,这份暖意又转瞬即止。
“可是朕,永远也不会忘记,就在永安元年的中秋,朕摆下盛宴犒赏群臣,可绾绾却借口身体不适,始终未曾露面!她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分明就是与朕赌气,怨抱朕进攻西楚!”
阿翁垂着头,这事,他怎会不记得?当时陛下火冒三丈要与皇后争吵,可身怀六甲的皇后竟然扔了一张废后令与他,说什么,战事不停,她便不做这个皇后!皇帝也是气盛,一气之下,竟将卓氏之女诏进皇宫,立为夫人。
但是,皇帝对先皇后情重,他僵持数日之后,终于还是忍痛停下了战事。
然而,世人不说,世人却个个清楚,这件事,早已成为皇帝与皇后之间,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陛下,昔人已逝,您的深情,也是有目共睹的!”
司马佑深呼吸一口,只觉得阿翁这句话,说得甚是合他心意,于是他也不加避讳地问:“南边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南边那家人——指的自然是会稽谢家。
“老奴也不甚清楚,只听得宫里有流言,说他们搭乘海船,往海上去了!”
司马佑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满,“别以为朕不知道,谢家人仗着有几个臭钱,早就在南边的海岛上培植势力了,朕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打回中原,打进帝都!”
第565章 决心(二)
阿翁摇摇头,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老奴不知。”
但阿翁心里清楚,眼前这位皇帝,当年也算受了会稽谢氏的恩惠,不过说到底,却还是有些不服气,毕竟在他心目中,那段仰人鼻息的岁月,真的可以算作一种耻辱。
“阿翁……”皇帝又唤了一声,“笠儿是你看着长大的……”
皇帝话说一半,阿翁也只好赶紧接道:“正是!”
“那你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皇帝有些吞吞吐吐。
阿翁偷偷瞧了一眼皇帝神色,思量道:“皇长子自小没了母亲,成长之路也是艰辛无比,但他聪明勇毅,若无这次的事件,他也算得上一个优秀的皇子。”
司马佑嗯了一声,不禁追问道:“你说笠儿……他已经贵为太子了,将来天下都是他的,可他为什么还要与西楚余孽搅在一处?”
阿翁抿抿嘴,心想——这件事果然让皇帝也很矛盾。
“陛下,你已下了废立太子的诏书,若您还想进一步知道其中因由,不如将他抓回来问一问,一切不就清楚了吗?”
闻言,司马佑仰起头,自言自语道:“是呀!朕已经颁下废立太子的诏书了!”
阿翁一直垂首立在旁侧,许久,司马佑忽然发问:“你觉得,朕的诸皇子中,谁来接任太子更好?”
这一问,叫阿翁着实吓了一跳,他跪倒在地,惊呼道:“陛下,老奴只是你身边的一个奴才,又岂敢妄议国事?”
这幅战战兢兢的样子叫司马佑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个老东西,既是朕叫你讲的,你便大大方方地讲,朕,恕你无罪!”
可阿翁最是清楚皇帝的性情,他顿了顿,而后将皇帝诸子挨着挨着夸了个遍,最终,他总结道:“陛下英明,定然已有了自己的选择,不管陛下选择了谁,老奴定当从心底里尊敬于他、信服于他!”
闻言,司马佑的脸上终于泛起了笑意,他抬起右手,边笑边指着阿翁道:“你这个老家伙,油嘴滑舌,谁也不得罪,倒是聪明得很呀!”
阿翁赶紧敷衍着笑了两声,算是缓解了当时那尴尬的场景。
见状,司马佑的神情轻松了不少,他拍了拍膝盖,摇摇晃晃着起身,一旁的阿翁亦赶紧上前扶住。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这世间之事,除了尽人事,还要听天命,天命不在笠儿身上,他自然只能做阶下之囚,而有的人,却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天命所定,也是他的运数!”
“陛下说得有理!”阿翁敷衍答了一句,可是他瞬间便已明白司马佑心里真正的想法。
果然呀!天命所归,人力是难以扭转的。
阿翁搀扶着司马佑,缓缓向宣和殿正门处踱去,殿外天色黯淡,阴沉沉的,可见一片浓重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