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男子音调很低,低声中却带着一种圆润而富有磁性的腔调,若是旁人初初听来,只会觉得这声音迷人而极富魅力。
到底是曾经“艳冠九州”的蜀中俊秀,即便时过境迁,诸葛有我也依旧风华不改。就像这门前年年盛绽的辛夷花一样,花色不减,甚至更甚从前。
诸葛有我轻轻扯开锦囊,取出其中的字条,不过是淡淡瞥了一眼,他的嘴角便漾开了一丝幽幽的笑意。
“终于来了……”
门外大雨不停,辛夷花被雨水拍打几下过后,终于坠下枝头,落在院前的青石板上。
诸葛有我毫不顾忌地走到雨中,俯身将花捡了起来,大雨沾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裳,可他却没有丝毫的抗拒,他入神地看着那朵鲜艳却已被宣告死亡的花朵,心中竟升起了莫名的感动,这让他想到了很多年前,大雨之中,那个女子斥问的眼神,那让他胆怯,让他甚至有一段时间害怕这淋漓的大雨。
人世几回伤往事。
当年的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身前往鳢阳,走时,他接收的是蜀中几乎所有长辈的质疑,甚至有人还在他的房门前长跪不起,让他三思而行。
他用上了生平的才智向人们不断地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好处,他言之凿凿,恳切得连自己都快信以为真。
没有人支持他,却没有人敢反抗他,所以,他独自前往了鳢阳,独自去见升平殿中他日夜思念之人。
“你真的选择支持我?”那女子连惊讶都没有,言语之中带着绝对的戏谑。
诸葛有我定定地看着她,不带分毫欺瞒地说:“我整个家族,只有我一人支持你。”
贺兰旌哈哈大笑,回问:“那你还来?”
“我怎能不来?”他憋住了心中的一口气。
“可我曾与你割袍断义!”
“那今日便不提过往。”
“可你只有一个人,于我有什么用?”贺兰旌看着他。
“我一人,是无用,可我,已是西蜀诸葛氏的族长!”他顿了顿,“你大约不了解,西蜀诸葛家的人,从来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然而族长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必须完成!”
贺兰旌甩甩衣袖,女主风采更胜会稽,“如此说来,你用处大了!”
他情动于中,走过去一把抓住贺兰旌的手,置于自己的胸口,诚挚地说:“此心,为你所俘,往后,甘为你所用!”
第522章 辛夷花开早(二)
“蜀中大雨,比之会稽,似乎更甚。”阿箬倚在马车之中,透过车厢小窗,看着外间的雨幕。
她的声音不大,但与司马笠仅一帘之隔,故而交流起来不成问题。
“有此大雨,于我们,当是最好的掩护。”司马笠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不时挥动着马鞭。
“若我没猜错,再有一个时辰便到锦官城了吧!”阿箬幽幽道。
锦官城是成都的别称,但当时之人,喜欢这个别称更甚原名。
司马笠没有答话,只轻轻嗯了一声,二人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忽然停住了,小憩一阵的阿箬猛地转醒,而后下意识掀开了车帘,果然,眼前人流如织,即便身处雨中,也依旧热闹非凡。
“这便是锦官城?”阿箬喃喃念道,目光却已将眼前的街巷扫视了一遍。
眼前的街巷精致整齐,各色商铺林立其间,乍看来,其热闹繁华似与帝都并无二致。但若细看来,就会发现,这些商铺之中,有一样,数量之多,是帝都决不可比的——那便是茶馆。茶馆之中,无论是耄耋老者,还是弱冠青年,一旦捧着手中的浓茶,便是往藤椅上一靠,其神色之悠然,真是羡煞旁人。
阿箬抿嘴一笑,只觉蜀地这独异的风俗,让他好不艳羡。
司马笠看了她一眼,只道:“今日还不算什么,因了这连日不开的雨,好多人都呆在家中闭门不出,你若碰见出太阳的日子,那定是大街小巷人满为患,仿佛过节一般!”
阿箬点点头,对此倒有些耳闻。
他们又行了一阵子,忽然间,二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被一家店面所吸引。那店面没什么特别,门外没有任何的装饰,即便门楣之上也没有一块像样的牌匾,唯独只有侧墙上刻了一个行楷的“医”字,算是勉强提醒人们,这是一家医馆。
但是,医馆之前,却由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正在排队候诊,馆中也时不时有同样衣着简朴之人取了药出来,满脸笑意。
阿箬心头一动,下意识便猜到了这家医馆的来历,“难道,这就是诸葛家的医馆?”
司马笠盯着医馆的目光深邃非常,过了许久,他方才点点头,说:“这只是其中一家,整个蜀中,遍布诸葛家的医馆,凡普通百姓看病拿药,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阿箬喃喃念道,这事她以前虽然听说过,不过今日亲眼所见,方觉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诸葛家乐善好施,医者仁心,行为上却也十分大气。”
她想说——分文不取,这样的事,即便富甲天下的会稽谢家,恐怕也不敢轻易应允吧!
司马笠顿了顿,忽而道:“或许,以往的我们都太小瞧这诸葛一脉了!”
阿箬心头一颤,忽然想起元芷与他讲过的旧事,看来诸葛有我与贺兰旌说的话,并非玩笑夸大之语。
“那这一回,咱们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西蜀诸葛家,究竟是什么模样。”阿箬将车帘挂于帘钩之上,而后幽幽叹道。
第523章 辛夷花开早(三)
她们在锦官城内盘桓一阵,终于在浣花溪畔,找到了与元芷事先约定的锦官阁。
这时候,雨停了,天空却还是阴沉沉的。
阿箬跳下马车,站定之后,她的眼光却径直落在了锦官阁外的花树之上。大朵的粉艳朵蕊临风绽放,虽然被那无情的雨水拍落了许多,但却并没有影响花树整体的美感。这花不同于会稽山中的垂丝海棠,它的花朵更独立,它的色彩更明艳,看起来,始终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这是什么花?”阿箬不禁脱口问道。
司马笠将马车系在拴马石上,而后慢慢答道:“辛夷花!”
阿箬一怔,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漾起了一丝不安。
她不敢再盯着那花,于是垂着头,对司马笠道:“咱们还是快点进去吧!”
司马笠嗯了一声,早已察觉她的异样,言语之间却又不敢表露,于是,二人便一前一后,进了锦官阁。
让人惊讶的是,这锦官阁虽是锦官城的地标,但是却并非阿箬想象中那般清幽宁静,它喧闹吵嚷,完全就是一家规模客观的茶楼。
阿箬打眼望过去,只见一楼大厅之中有诸多桌几,然而,几乎每张桌几旁都坐着聊天喝茶的人们。大厅的中央,有一个圆形戏台,台上之人,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烹火变脸,演得不亦乐乎,台下的观众也是十分配合,每到紧要处,他们便又是股掌又是欢呼,整个锦官阁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关注的事,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之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阿箬初时还惊诧万分,不解元芷怎么选了这样一个地方,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元芷的高明之处——越是喧闹嘈杂的地方,越是不易被人察觉。
司马笠拉着她的手,就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而后他还叮嘱道:“仔细瞅瞅,看看有没有师父留下的蛛丝马迹。”
阿箬点点头,正此时,便有小二哥上前招呼,小二哥朗声问道:“二位客官,吃茶还是用餐呢?”
司马笠很淡然道:“饭点已过,便先吃着茶吧!”
小二哥应了声好,又问:“二位若是饿,可点些本店的特色茶点,各色干杂糕点一应俱全,保证填饱肚子。”
闻言,阿箬倒真有些心动,于是她追问道:“可有新鲜的樱桃?”
小二哥面泛难色,只说:“客官,对不住,本店各色水果俱全,唯独这樱桃,今儿中午就卖完了,您若真想吃,待会我将外面卖樱桃的小孩叫进来,你们单独买些可好?”
店小二的灵活变通叫人喜欢,于是阿箬点点头,再道一句,“多谢!”
茶点已上,不一会儿,店小二真的叫了个小孩进来,那孩子个子不高,背后却背了一个大竹筐,竹筐里装着新鲜的樱桃,那果实晶莹饱满的样子,仿佛还能挤出水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