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面露惊愕,只听那人又道:“我们也不必在此瞎猜了,还请大人同我一道进去,太子殿下正在未央殿。”
阿箬点点头,便跟着左麒麟一道入得东宫。
司马笠穿了一身湖水蓝的外袍,头上束着银冠,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温柔了许多。
他瞥了一眼阿箬,却没有急着说话,反是问左麒麟,“东西取回来了?”
左麒麟颔首,而后双手递上了一个大竹筒。
司马笠径直拆开竹筒,取出其中卷轴,而后细细读了起来。
良久,他神色凝重地问道:“舅父那边可还好?”
左麒麟顿了顿,道:“会稽没有沿海,所以谢家宅院尚且完好,但……”
“你但说无妨!”司马笠命令道。
“但谢家最为核心的海盐生意,却在倭寇的影响之下……”左麒麟顿了顿,最终终于鼓足勇气道:“消亡殆尽!”
阿箬心头一颤,没想到,此时会稽的情况竟比他先前听说的还要糟糕!
司马笠脸色阴沉,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定是极为复杂,“舅父他们可曾听取我的意见,暂时迁到帝都来住?”
“谢国舅感激太子的垂爱,只是他却执意不肯离开!”
“为何?”司马笠不解。
“国舅爷说,谢氏扎根江南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谢家之人虽以商立本,但终究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气节,哪怕赔上这百年基业,也是要与会稽共存亡!国舅爷还说……”
“舅父说什么了?”司马笠追问道。
“他说,会稽谢家,出了一个大兴皇后,出了一个西楚女帝,未来还会有一个前无古人的九州皇帝,如此龙凤祥气,又岂是区区几个倭寇可以撼动的?即便此番,力所不及,忘家灭族,相信太子殿下也会率兵百万,为他们报仇!”
说罢,阿箬几乎头皮发麻,难怪谢氏会成为九州大地上的传奇,会孕育出两个至今无可超越的奇女子,单单只凭谢氏族长这几句话,便足具震撼人心之力。
谢绾绾、贺兰旌——她们对于阿箬来说,只是两个刻进史册的名字,与历史上的一切女子并无多大差别。她心里放不下会稽的事,其根由只在于眼前那个司马笠。
可是,当她今日听了左麒麟转述的那一番话后,心中竟莫名地对会稽有了一种向往。那个盘踞百年的家族,那个富可敌国的谢氏,说到底,也算得上她的母族。
司马笠捏紧拳头,目光如炬,最后只道:“舅父既不走,那笠儿便亲自赶赴会稽,共卫疆土!”
第309章 以战养战
阿箬拄在原地,将司马笠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左麒麟出得未央殿,他才转过脸来,问阿箬,“你有何事?”
阿箬拱了拱手,将她遇见那个老人后所得知的情况据实以告,而后道:“所以,我猜想,江南的情况并不像贺景源所奏报的那样平稳。”
司马笠扯了扯嘴角,道:“你的直觉倒是不差!”
说罢,司马笠径直将左麒麟所带回的那封密报交给了阿箬,“你自己看吧!”
阿箬接过卷轴,这才发觉,原来左麒麟带回的,乃是我军的布防图,以及倭寇的进攻路线图。从这个图例上来看,贺景源布军也算得上是有理有据,进可攻退可守。但那些倭寇的打法,却似乎有些不寻常。
“殿下,东洋国近几年来可是经历了什么改革,国力迅猛增强?”阿箬不太了解东洋之事,因而好奇地问。
“非也!”司马笠断然道。
“那他们可是挖到了什么海底宝库,黄金白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阿箬再问。
“非也!”
“那就怪了!”阿箬疑惑道。
司马笠看着她,语气变得更为轻柔,“你且说说,怪在何处?”
阿箬顿了顿,道:“从这张图上来看,这些倭寇似乎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合理的章法,我甚至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想打哪里?”
司马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得详细些!”
“殿下请看,从时间上来看,他们最先袭扰的是诸暨沿海,而后是嵊县、新昌,但是,几乎没有一处有纵向深入……倒像是惹事的九郢山土匪,扰了便跑,过一阵子又来。”
“你这个分析不无道理,这些倭寇的确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劫掠,而后以战养战!”
“可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劫些财物,为何又会与贺景源的部队正面接触,死伤惨重?他们不是换到会稽以外的地方更为合理吗?”阿箬再仔细看了看那图,最后道:“他们这样子,倒更像是盯着会稽府而来。”
“他们对会稽没有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谢家盐场!”司马笠还未及开口,门外便传来容隐之的声音。
那人迈步而入,未着紫袍,而是一身白衣。
“容兄!”许久未见容隐之,阿箬的语气中略带一丝兴奋。
见状,一旁的司马笠轻轻咳了一声,而后一步挡在了阿箬身前。
容隐之面带笑意行过礼,站在原地不动。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司马笠问道。
容隐之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递给了司马笠,并解释道:“其实从去年间起,我便开始派人留意有关东海倭患之事了。从去年五六月开始,东海一带便倭寇盛行,但倭寇出自东洋岛国,他们出入皆依靠海船,所以每次来的人数也不过二三十人,他们抢掠的主要对象乃是东海渔民,连普通有一二十人看护的小盐场都不敢去,更何况是谢家那几个把守森严的大盐场呢?”
阿箬聚精会神,只听容隐之又道,“七八月间海上风暴肆掠,那些倭寇亦不敢出海,所以几乎没有自海上而来的倭船。”
第310章 带上我吧?
“但自打进了十一月间,东海诸暨一带便又出现了倭寇的身影……拒那些亲眼所见的官兵讲,这一次来的倭寇,与往常大不相同,他们不但人数激增,而且各个身手不凡。在料理了东海一带的诸多小盐场后,他们便开始接二连三地袭扰谢家盐场,他们就像摸透了谢家的情况一样,不仅迅速让盐场护卫缴了械,还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无法东山再起。”
听着容隐之地解释,阿箬忽地想起了那日在宫中饭堂所听见的两位官员的讨论,算时间,也确实是从去年十一月起帝都盐价开始暴涨。
“我也正是好奇,为何倭寇的实力会突然间突飞猛进?”司马笠狐疑道。
容隐之摇摇头,“这一点,臣此刻也不好下结论,不过,有一件事倒是颇为有趣。”
“什么事,且说来听听!”司马笠道。
“我的探子说,他们在密查倭寇营地时,曾听见其中贼人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东洋人自古以来便深受汉文化的影响,所以,他们国内的贵族皆以会讲汉话为荣,但其下层百姓去却很难接触到这种近乎于贵族专属之物。试问,以劫掠为生的倭寇,又怎么可能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讲汉话?”司马笠冷哼一声,“倒是有趣!”
“那么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呢?”司马笠又问道。
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那表情似是在确定什么一般,阿箬倒也极为配合地微微颔首。
“殿下,臣斗胆,断定那些前来侵扰的倭寇并非单纯的倭寇,或许,他们之中,不乏大兴人!”
虽然阿箬心中也隐隐有所感,可是当这话从容隐之口中说出之时,她依然觉得有些惊诧,因为她实在不敢继续往下想。
只见那司马笠亦是托着腮,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这是我几番也不肯做出的结论,没想到,而今却成了最大的可能性。”
忽然之间,那二人都陷入了沉默,阿箬想要打破这种寂静,于是便进一步问:“若是大兴之人,未免也太大胆了。”
是呀,谁这么大胆子,敢动谢家的盐场,还几乎是处处下手,一锅全端。
“舅父在会稽一带乐善好施,江南百姓对他感恩戴德,就算是最恶劣的土匪,只要听到谢氏之名,也无论如何会绕行三分,所以,对谢家盐场下手,绝不是普通百姓的自发行为。”
“难道这些人背后另有主使?”阿箬觉得事情越发复杂起来。
容隐之看着司马笠,司马笠却抬起头,目光穿过门外,淡淡望向远方。
阿箬一看就知,从未央殿的角度望出去,乃是大兴皇宫宣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