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讲于皱眉,现在快要靠近高速路收费站,前面一堵完全没办法挤过去,他侧头看后视镜,就这么一会儿,后面的车已经跟了上来。
堵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渐晚,周讲于越来越焦躁,甚至疯狂地想下车跑过这一段。
他攥起拳头,不由自主地大口吸气。
又等了一会儿,他猛地抓住了座椅边缘,情绪濒临爆发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周权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周讲于一愣,转过头,看到周权恼火地砸了一下方向盘,而后情绪激动地把脸埋进了手心,喉咙里压着呜咽。
“爸。”他惊讶地喊。
周权闻言痛快地哭了两声,又立即扯过纸巾快速擦了脸,不到两分钟就平复了情绪。
周讲于没见过这样的周权,他本来以为周权对周谷安没有感情,但是此刻父亲的悲伤一点也做不得假。
“爸。”周讲于突然觉得有点无措,他喊了一声,想也没想,伸手摸在周权手臂上。
周权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回手捏住他手,父子俩突然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靠近了彼此。
周讲于甚至觉得他原谅了周权。
前面的车开始挪动,周权立即打燃火跟上去。
车慢吞吞地前行,过了好半天,他说:“我跟你爷爷才相认没几年,我很想好好陪陪他,但是他平时见不惯我,我……”
“他不是见不惯你,”周讲于小声说,“可能是你们没找到相处的方式。”
周权转头看他一眼,勉强勾了勾嘴角,神情苦涩到了极点:“谢谢,儿子。”
周讲于鼻尖酸疼得厉害,转开头去,堪堪忍住了泪意。
夜色无可挽回地降临。
谢呈收拾完厨房出了趟院子,斜对面的门还锁着,里面黑漆漆一片。
他知道周讲于下午肯定去了台球室,但是平时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想了想,他回屋拿手机发了条短信。
等了半个小时,短信一直没人回复,谢呈想打个电话,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晚回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正在自己纠结,外面突然传来沉重的开门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借着院门口透出来的廊下的光,看到兰姨一个人回来了,正准备要进院子。
“兰姨!”谢呈大步迎上去。
兰姨回头:“小呈啊。”
“周讲于呢兰姨?”谢呈问,问完立即又说,“他说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我是来给他讲题的。”
兰姨面色凝重:“鱼儿他下午跟着他爸回西容了,说是爷爷不好了。”
谢呈心头一紧,忙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吗?在医院吗?那你过去吗?”
“具体情况不知道,可他爸临时来接……”兰姨越说越小声,最后补充道,“我不好过去。”
这话有点语焉不详,但谢呈其实明白兰姨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手:“我给他打个电话会不会吵到他?”
“他手机好像是没电了,下午打的时候就没打通。”兰姨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你别担心,有事没事的我姐看着呢。”
谢呈抠紧了手指:“那兰姨,有消息的话告诉我成吗?我也担心。”
兰姨笑了笑:“好,快回去睡。”
谢呈点点头,回身朝家走。
走到一半听到兰姨轻轻合上门的声音,他停下脚,吸了一口气,想想还是拿出手机来,拨了周讲于的号码。
半分钟后,他挂掉电话。
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谢呈进了屋。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上楼,他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想给周讲于发短信,希望他在开机的第一时间能看到。
随后的一个钟头里,他打了字又删掉,删掉又打字。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在谢呈跟兰姨说话的时候,周讲于和周谷安终于到了急救室门口。
从长长的走廊上穿过,奔向尽头。
看到门上红灯的那一刹那,周讲于心神猛地一晃,好像一脚踩空在了深渊边上,头顿时一阵一阵地发起晕来。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昏倒了。
这反应太夸张了。他心想。
但是晕眩的感觉来得强烈,连人影都整个晃动了起来,天旋地转。
周权已经扑到了手术室门前,周讲于还立在三米开外,赵欣蕙以为他是太难过才没动弹,匆匆朝着他走过来。
“儿子。”赵欣蕙喊。
周讲于看着眼前赵欣蕙的脸,终于再支撑不住,他靠一线清明撑着,缓缓蹲了下去。
“儿子,”赵欣蕙跟着蹲下去,抚摸他的背,心疼道,“你别着急别着急,还在抢救,还在抢救就有希望。”
“妈。”周讲于轻声喊,“我晕。”
赵欣蕙一愣,这才发现他整张脸惨白,慌忙大叫:“周权!医生!医生!”
这医院有个主治医生是周谷安以前的学生,一整天都在为了恩师忙前忙后,刚才他去处理了手里的事情,此时返回,一出电梯就听到喊声,慌忙上前。
“郑医生郑医生!你帮忙看看我儿子!”赵欣蕙大声喊。
“郑医生!”周权终于也发现周讲于不对劲。
脚步声响过后,身旁蹲下一个人,周讲于闻到一阵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是白大褂上的。
被人掰着脸和手看了看,他听到一个温和厚重的声音说:“小菲,冲点浓糖水来!”
这人说话的语气跟周谷安有点像,周讲于模糊地想,真的好像,他老了之后是不是就跟周谷安一模一样?
“郑医生!”周权问,“我儿子怎么回事儿?”
郑医生:“他今天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别紧张,就是低血糖引起的轻微休克,不严重,喝点儿浓糖水就好。”
说完话,旁边叫小菲的护士端了浓糖水来,郑医生把周讲于的下颌抬起,准备给他喂糖水。
周讲于挣扎着摇摇头,自己抓了瓷茶缸,小口小口地喝光了。
静静等了一阵儿,郑医生问:“怎么样?扶你去躺会儿。”
“不,”周讲于说,“没事儿了,不晕了。”
他抬眼看了看,郑医生一脸严肃,闻言却抬手在他头顶上轻轻摸了一下,这举动不像是个医生,倒像极了父亲师长。
被赵欣蕙和周权搀着站起来,周讲于问:“爷爷怎么样了?”
应着他这一声,急救室顶上的红灯忽然灭掉。
周讲于心头一个激灵,立时屏住了呼吸。
☆、再见
殡仪馆是热闹的。
这是周讲于坐在告别大厅的角落里发现的。
周谷安被宣告死亡的第三天,西容城边塔山下有了一个简单,但是正式无比的葬礼。
厅内一片啜泣声,台上是一个周谷安从前带的博士在发表悼词,男人年过半百,说到动情处一度哽咽不止,惹得心灵敏感的人们哭得更大声了些。
周讲于挺诧异的,周谷安平时对人那么冷淡,想必带学生的时候也是板着脸严厉到底,没想到死后依然有满厅的人来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没有芳草,芳草不连天。
因为现在是冬天。
花圈把周讲于的角落遮起来,像是他跟外界的屏障。
他背靠着墙,双手圈着膝盖,这是个显示出脆弱意味的动作,但那点脆弱却被他满脸的空白冲淡,被他锋利的眉眼融化,因而几近于无。
倒是显出随意和桀骜来。
半晌,有人轻轻来拉他:“儿子,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子,你得上台说话。”
周讲于摇头。
周权身后赵欣蕙红着眼睛上来,蹲下去摸周讲于的头:“宝贝,去跟爷爷道个别好不好?”
周讲于还是摇头。
两个人都拿他没办法,周权正想上手拉,有个温厚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要不愿意去说就算了吧。”
旁边周权跟赵欣蕙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忙着去厅前准备仪式的下一步骤,也就罢了。
而后来人蹲到了周讲于面前,喊:“小于。”
周讲于没抬头,他认得这个声音了:“郑医生。”
“叫我郑伯伯就好。”郑医生回身,撑着墙壁跟他并肩坐了下去,手肘搭在膝盖上,完全不像周讲于想象中的医生那般讲究,“你爷爷生前常跟我说起你。”
周讲于诧异地转头。
郑医生推了推眼镜:“平时他不爱交际,很多事情就是我处理的,我硕博都跟着他念,他就像我父亲。他比较信任我,其实我经常去你家,只是你在家的时候他不让我过去,可能是怕你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