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谢呈正在纠结一道复合函数的最后一个小问,宣禾到了铺子上。
“中午吃了什么?”宣禾问。
谢呈立即从题上抽了神,抬眼看他。
宣禾脸上神情平静,只有眼尾是红的,因此衬出了脸上的一点苍白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什么。
不过他的眼型生得好看,眼尾微微上翘着,那点红色看上去倒像是精心描出来的。
“怎么?我脸上花了?”尽管没对上视线,宣禾还是知道谢呈在观察自己,他语气如旧温和地问。
谢呈忖了忖,开口:“哥,你……”
“我昨晚给你找了本数学题集,”宣禾打断他,把一个笔记本递过去,“是我高三下期总结的错题本,题型不多,是针对我自己的学习状况列出来的,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谢呈接过本子来,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宣禾表现得好像昨天的一切都不存在,让他实在摸不准能不能问,末了见宣禾没有接着谈话的意思,他只好转向卷面。
错过了这一天宣禾眼尾的情绪痕迹之后,谢呈再没找到机会跟他谈这件事。
没几天高三开了学,宣禾也回了学校,继而是宣麦初一开学,家里再次安静下来。
开学第二天,谢呈收到一个包裹,是周讲于寄的,里面是他们老师给总结的各科知识点,以及几套学校自己出的题。
题后附了一张纸条:“快做快做,做完给我抄答案!”
这句话就像个定心丸,谢呈骤然觉得周讲于好像还在身边,心情风和日丽,连不喜欢的英语都变得顺眼起来。
转眼十月底,秋高气爽,一中的成人节准时举办,说起来还是习可得他们那一届才改的时间。
昏昏欲睡地等领导讲着一二三下面的一二三,谢呈心觉这仪式无聊至极,但是最后白鸽子和气球一同升上天空的时候,胸腔里依然有种血液沸腾的激动。
“是十八岁的魔力吧。”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叶知秋这样总结。
柴科点点头:“是青春的魔力。”
肖潇摇摇手指头:“是美少女的魔力。”
谢呈接口:“总之不可能是一二三的魔力。”
四个人都笑起来。
饭后谢呈回宣家巷,离了很远就看到宣麦站在巷口,在他诧异的时候,宣麦也看到了他。
对上视线的下一刻,宣麦拔腿朝他飞奔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呈跟习可得不会有感情牵扯哒!o(*≧▽≦)ツ
☆、玻璃
谢呈一愣,加大了步子迎上去。跑到近前,宣麦立刻张开手臂,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着急地喊:“二哥!”
“怎么了?”谢呈感受到她情绪紧张,回手搂住她。
宣麦还是没说话,谢呈柔声问:“麦子?”
过了一会儿,宣麦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伸手牵住他两根手指。
她现在已经是个小姑娘,有好几年的时间没这样让谢呈牵自己,谢呈心里的不安扩散了些,但还是回手将她的手拢进自己手心,跟她一起朝着家里走。
走出两步,宣麦终于开口:“二哥,你等下不能激动。”
谢呈微微皱了眉,突然发现宣麦来牵自己根本就不是在寻求安慰,是反过来要安慰他。他心里有了些什么预感,没等他把那预感理清楚,宣麦接着说:“回来了。”
她说得极轻声,谢呈一下子没明白。
宣麦侧仰着头看他,一脸担忧:“姑父回来了。”
进屋的时候里面正热闹,堂屋里似乎聚集了整个宣家巷的人,有人说笑有人唏嘘有人劝诫,各种声音杂乱又哄闹。
踏进堂屋的那一瞬,谢呈突兀地听到一句:“以后就好好过日子,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他停在门口,宣麦一直焦虑地抱着他的手臂,也跟着停下来,茫然地看着堂屋里众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人。
兄妹俩停步的那一瞬,宣芳玲看到了谢呈,她脸上带着压不住的隐忧,匆忙瞥了谢军一眼,喊:“小呈跟麦子回来了。”
屋子里逐渐安静下来,众人回头看谢呈,有人叹了一句“小呈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这么高”,又有人让开一条缝,谢呈透过那条缝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谢军。
谢军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乍一眼看到的时候谢呈这样想,但是过了两秒,那张脸突然就变了,皱纹横生,眼角耷拉起来,神情不再是随时随地的严厉或者凶恶。
他只是那样有点悲伤,甚至是带了些愧疚地看着谢呈。
落魄又沧桑。
顿了两秒,谢呈转身就走,宣芳玲匆匆喊:“小呈!”
他脚步一点也不顿,两步就跨过一层台阶,上楼进屋,门刚刚合上就听到宣芳玲在门外说:“小呈,你开开门,妈跟你说。”
“我要写作业了。”谢呈应。
宣麦的声音跟着响起:“姑,要不等二哥自己静一静吧?”
片刻,宣芳玲叹了口气,姑侄俩的脚步声远去。
谢呈趴在写字台上发了一会儿呆,他发呆的时候总是想周讲于,此时也不例外。
他想起以前周讲于非要拉着他去海边,但是他没同意,又想起现在是秋天,南方的海边一定阳光灿烂,跟这里的灿烂不一样,因为海边一定还是夏季的温度。
以后要跟周讲于去海边。
不着边际地乱想,思绪硬是一点也没有转向当下,而后手机突兀地震动,谢呈拿起来,看到是周讲于发了一条短信。
“成人礼开完没?”他问。
谢呈眨眨眼,回过短信去:“开完了,真的好无聊,比咱俩以前觉得的还无聊。”
周讲于:“要是有我一定就不无聊了。在哪里?能打电话吗?”
谢呈:“在家,我妈也回来了,我正在教麦子写作业。”
周讲于:“行吧,就是想听一下你的声音。马上要过生日了,十八岁了哦,想要什么礼物?”
谢呈:“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你,反正抱不到也亲不到,你到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听听你的声音。”
没等周讲于再发短信,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我妈在酒厂里喊我了。”
发完短信,他把手机关了机扔在一边,开始摊开卷子看,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一片,好像下雨天的水珠凝结在玻璃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同时惊觉湿的不是屋子的玻璃窗,是他自己。
这一切不是因为难过,一丝难过也没有。
极端的愤怒在胸腔里冲撞,谢呈呼吸越来越重,他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笔尖磨穿了纸背,只恨不得拿刀捅谁一刀,或者捅自己一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宣麦再次上来了,敲敲他的门,小心翼翼地说:“二哥,姑做好饭了,喊你下去吃饭。”
原来已经下午了,谢呈心里有一瞬的震惊,他怀疑是时间齿轮出了错,他强撑着,屏住呼吸以便遮盖鼻音,答:“我不吃。”
宣麦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下楼去,换成了宣芳玲上来:“小呈,你下来,有话要跟你说。”
“不去。”谢呈说。
出乎意料地,门外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是谢军,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带着命令口吻,而是近乎温和地说:“谢呈,吃饭了,爸有事情要跟你说。”
听到他喊自己名字,谢呈一阵反胃,大喊:“我说了我不吃!”
谢军似乎是在控制脾气:“谢呈!”
听出这一声里的强硬意味,谢呈费力强压下去的情绪瞬间没过口鼻,他怒不可遏,抬臂抓起手边的玻璃杯,猛地朝着门上砸去。
砰一声巨响,杯子撞在门和墙之间,瞬时四分五裂,在宣麦的惊呼声中,碎玻璃哗啦啦洒了一地,里面小半杯水淌在地上,不懂人情地悠闲流开,透过门缝蔓延到了走廊上。
谢军狠狠砸了一下门:“长本事了你谢呈!”
怒意像是随着玻璃杯被撞碎了,胸口剩下的全是扎人的恨意,谢呈嘲讽且平静地说:“谁能比你有本事啊,欠钱不还逃了,让老婆孩子替你擦屁股,我妈我哥为了你人都快磨死了,你扛枪的耗子你横什么横?”
说完这番话,谢呈突然觉得自己是重感冒了,一种类似寒意的东西从他心底升起,同时上下流窜,从脚心到百会穴整个被贯穿。
这寒意在脑门处发作,带来一阵尖锐的痛快,同时也带来高烧不退时的软绵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