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凉烟头昏脑涨醒过来,腕间多了道青痕,冬亦问起,凉烟恨恨道:“这宅子不干净,遇上了恶鬼,被捏青的。”
冬亦面色刷一下变了,眼珠子四处乱转,抬手就从衣襟里扯出脖子上挂的玉佛,嘀嘀咕咕一会诵佛经,一会念道法。
凉烟眼底带着青黑推开房门,便见门口立了道人影,抬眼一看,是宴星渊,当下脸就垮下来了:“烦请这尊大佛给让个道。”
宴星渊抬手一撑,横在门框上,反而是拦了去路。
凉烟黛眉轻蹙,拿眼斜睨宴星渊:“好狗还不挡道,宴公子可是连狗都不如?”
“牙尖嘴利。”宴星渊低头,捉住凉烟的手腕。
凉烟一惊,气急:“你!”刚吐出一个字,腕间便有清凉触感,低头去看,宴星渊拿膏子细细抹在那青痕上。
清凉过后,是手掌摩挲的温热,凉烟不自在地冷着脸,正想着措辞,那人又开口了。
“如你这般身材矮小,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不应来渠城的。”
凉烟眼睛倏地瞪大,身材矮小?
“宴公子莫不是瞧不起人?”
抹匀了药膏,宴星渊抬手一扔,将瓷瓶扔进凉烟怀中,随后抬手比向凉烟头顶,平直划过,手掌推到自己锁骨处:“并非瞧不起你,只不过训练营里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吃得了苦,身体也好,你很容易就成受欺负的那一个。”
这还不叫瞧不起?凉烟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愿与他多说:“让开。”
宴星渊放下手,侧过身子:“莲生年纪比你大,也会点花拳绣腿,你若受了欺负,便与他说。”
凉烟权当没听见,加快步子走得飞快。
军队在镇子里休整了两日,雨势刚收,路上皆是泥泞,整个队伍的速度都慢下来了。
从近道翻山越岭又行了半月,才总算到了渠城。将士和马匹在漫漫长路的磋磨下早已乏累不堪,凉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里却吃素喝汤,悄悄摸了摸胸口,免不了有几分愁苦。
渠城依山而建,虽荒凉,但也算不得贫瘠。因为此地离霁月王朝和嘉盛皇朝的贸易连通点——彝安相近,只两日路程,城中做生意的不少,过日子还算不错。
说起彝安,这是一个极特殊的小城,它是完全独立的存在,既不属霁月王朝,也不属嘉盛皇朝,它更像是一个枢纽,连接着两朝共生。
彝安没有官员的存在,但有一个名为闇羽楼的组织掌控着秩序,朝廷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闇羽楼给彝安定下了十多条规矩,只要遵守,便能相安无事,如若触犯,得到的惩罚也不只是驱逐那么简单,会丧命,且要悬尸于城楼七日作为警示。
彝安鱼龙混杂,里面可能出现权势滔天之人,也可能出现身负多条血案在逃的通缉犯,但不管是什么身份,在彝安皆无甚作用,只是普通一员。
军队入了渠城,径直去了月煌山山脚下的营地。营地占着山脚下的一大片地,除了屋宇,还有几个演练场。
军队住所和新兵训练营不在一块,隔了个演练场。有教头过来接人,那教头肤色黝黑,龙眉豹颈的块头很大,目光从几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带着欣喜望向宴星渊,爽朗大笑。
第二十五章
教头几步跨向宴星渊,极热情地将手搭在宴星渊肩上道:“你小子可算回来了,这次是准备直接上前线吧?”
宴星渊身子一侧,使得教头的手径直滑落,神色淡淡道:“营里于我已没了成长空间,既到了年龄,不上前线,留在此处何用?”
面对宴星渊冷傲的态度,黝黑的汉子却并无恼怒,反而嘿嘿笑着:“总教头自从在你手里过不了十招败北后,每日疯了一样练武,他自己练也就算了,还总拿我们来练手,你如今回来得正好,我们也能少遭点罪了。”
“邱翰海的事先放在一边,这几个是从帝都过来的新兵,先记录在册吧。”
帝都会来新兵,凉云天那边已经吩咐过了,教头顺着宴星渊的话从凉烟几人身上掠过,最后着重落至凉烟和冬亦身上:“从帝都过来的,应是家里管不住的兔崽子吧,只不过这两个,是不是过于瘦小?军营里大家身份平等,没有什么人情可讲,只有服从军令,他们两能行吗?”
冬亦不服:“怎的不行?我们公子可没想过讲人情,也没想过浑水摸鱼有什么优待。”
“公子?”教头眼里的轻视更甚,“当真是公子做派,随军参训还要带两个护卫随行。”
“莫说闲话,先登记。”宴星渊对营地颇熟,率先行出。
教头对宴星渊的态度明显大有不同,热情里甚至带了几分敬畏,跟在后头,同时不耐地回头叮上一句:“你们几个跟上。”
冬亦不满嘀咕:“这教头当真是狗眼看人低。”
凉烟抬指竖于唇边:“嘘,莫妄言。”
宴星渊径直走向了一间屋子,内里坐了十多个教头,抬头看到来人,皆是站起身迎了过来。
凉烟进了屋,便见到宴星渊被教头围在中间,明明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些教头却没有分毫对待晚辈的懈怠,反而是放低着姿态。
教头们七嘴八舌说了一番话,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几人,有人问话了。
“杨教头,你领来的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先前说凉烟和冬亦瘦小的黑脸教头接过话来:“他们几个啊,京都过来的,完全是把我们这儿当成改造营了。”
有人嗤笑:“每年都会有十来个这样的送过来,皆是权贵世家,总以为吃了点苦头就晓得知事了,将入军营当成儿戏。”
“我每次手里头分到这样的人,才不管他们什么身份,一视同仁,呵,没一个能坚持下来的,最后都是哭爹喊娘要回家。”
“哭爹喊娘还算好的,去年我队伍里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高岑,他爹是朝中一品大员,傲气的很,不愿意服从军令,成天将他爹挂在嘴边,后来强行惩治,这才老实下来,结果他当夜就逃出了军营,幸而是没出什么事,遇上好心的商队将他送回了京都,不然他爹还不得闹翻了天。”
“嘿,闹?再高的权贵又如何,送来了此地,便是生死由命,他们在京都能只手遮天,但管不到这远在边境的渠城。”
“打住,打住,这话可胡说不得。”
那些教头讲话没有丝毫遮掩,摆明了是看不上从京都过来的,话虽不好听,但凉烟倒也并不在意。训练营收纳新兵,是为了给前线输送人才,他们这些只来训练,却并不上战场的人,让教头不喜是再正常不过了。
冬亦神色愤愤,但得了凉烟的话,也不敢多言,卫忱仓一直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你们几个,过来签个字。”带他们过来的杨教头朝几人招了招手。
凉烟几人刚签完,墨莲生捂着肚子匆匆忙忙进来了,跳着脚直叫唤:“这训练营克我,克我啊,一来就水土不服闹肚子,嘶,这营里有大夫吗?”
杨教头冷哼:“大夫没有,教头挺多,你要哪个?”
墨莲生望着一帮身强体壮,须发怒张的教头们,捂着肚子往后退了退:“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滚过来签字!”
墨莲生看着被教头们众星捧月的宴星渊,挺了挺胸膛:“二弟,这些教头怎恁地凶?”
宴星渊未及开口,那边有教头将桌子一拍,厉声道:“别想在军营里拉关系,我们对星渊和颜悦色,那是他自身强争取来的面子,莫说是你,就是我老子来这里了,只要他弱,也别想得个好脸!”
墨莲生苦着脸,不吱声了。
那边几个教头围在一起商量起来了。
“这四个人要如何分?别给我,我手里的新兵人数已经超了。”
“我也不要,我手里的人本就是最弱的,再来几个累赘,那就更没眼看了。”
“要不给老崔吧,他那个营比较稳定。”
“凭什么就给我?”
“总不能给我吧,总教头不在这里,要不将人都给他带吧。”
“不要他们活命了?总教头手里向来只收筛选出来的拔尖人才,将他们几个弱鸡塞过去,以总教头的雷霆手段,他们不死也要脱层皮。”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几个人总不能放任不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