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瞻收起惊讶,转而心中愠怒,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我现在也是隋老师学生了,就不用师兄费心了。我的确想找隋老师聊聊,可月步瑶在里面,我想着那等老师有空了再说吧。再见,姜师兄。”说罢,自顾自走了。
姜中行谨慎地敲敲门,又看看身后,推门进入,见到隋教授便讲了遇见吴瞻的事。
隋教授又叹一口气,“这小子……学术能力极好,也不怪徐师兄看重他。心术嘛……不好说,以后有了外人,我们要加倍谨慎行事了。”
姜中行看看窝在椅子里的月步瑶,劝道:“老师,不如让我劝劝她……”
第50章 赏雪宴(一)
“姑娘?还不睡?”阿昆睡眼惺忪问道。
这一年来,阿昆怀疑自己疯了,不然就是周围的这些“人”全疯了,从她穿过那飘渺的黑洞,踏踏实实走在现代世界的那一刻,她就彻彻底底疯了。
这都是什么!
周围横冲直撞的方壳机关,发出震耳欲聋的滴滴声响;比许多个塔摞在一起还要高的方壳房子,竟然走进一个方壳即刻便到了;还有那一按便会亮的“灯”,夜晚如梦似幻的万家灯火……姑娘说的好地方,果然是好地方,女孩子竟然敢露着腿露着背便走在大街上,天爷,羞死了,这和没穿衣服有分别吗?夏天,竟然露着白葱一般的脚趾,那脚趾上的蔻丹竟然还有黑的、灰的?!这里的女子好生厉害,竟然可以在那个叫做“电视”的方壳里出来,还当众……便可以和男子亲嘴!第一次看的时候,阿昆捂着脸便跑了,一整天都没敢出来。
一年了,如今她已稍稍适应了,除了害怕那“千里传音”的“电话”和“可以摄魂”的“电视”之外,煤气灶倒是用得熟练得很,改不了的仍是这句“姑娘”。
步瑶叹气,“我还要写点东西,晚点再睡。阿瓘睡得还好?”
“嗯,现下睡着了。”阿昆知道步瑶的习惯,便默默走回卧房。
夜已深,思念如潮水漫上心头,步瑶不知呆坐在黑暗中多久了。
一年了,每到此时,她就好像穿越了重重空间,越过那千年流转,定格在她要走的那两天。
那一晚,他醉了。呼吸间,唇齿间满是桂花酿的味道,俊秀的容颜也舒展开来。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很开心,一双眸子里淬着漫天星光。他的拥抱很紧,紧得她有一丝窒息,仿佛要把她揉碎了嵌进自己的身体,刎颈相交,抵死缠绵。往常他那样克制,从不贪欢,而那天直到怀里的人动也动不了,双眸由清冽一直到含了雾,小猫一般推打求饶,直到窗棂泛白,他才终于放开她。一声声暗哑的呻唤犹在耳畔,他低声叫着:“步瑶……步瑶……”
莫非,他也知道,那是最后的?
摩挲手上的白玉绞丝镯,闭上双眼,夜风袭来,空气里仿佛依旧弥漫着那股甜腻的靡香,还有耳边他低沉暗哑的声音,绵绵的情话,他说,“我小时候就梦见过你,那时候,虽然看不清,你穿着奇怪的衣裳,可我知道,就是你。不要背叛我,不要离开,你注定是我一个人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睁开眼,仍是夜色如水,她忽然想起龙贞贞师姐的那句“终负君矣”,她无声落了泪,喃喃自语:“阿惠,我生了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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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王府赏雪宴,人已到了大半。天公作美,天上竟难得挂着冬日暖阳,一扫连日阴霾。却也不会热到化了雪景,偶尔也有几片雪花飘落,极为漂亮。
这样好的天气,赴宴的人也是心情舒展,在晋阳的皇族、勋贵乃至世家几乎阖家前来,尽数到场,清河王元亶、赵郡王元炜、尚书左仆射司马子如、侍中高岳、侍中孙腾、尚书右仆射高隆之、军司大都督高敖曹以及侯景皆携家眷赴宴,并有“鲜卑十姓”、北朝“五姓七家”的世族大家皆有人列席。一时间,偌大的渤海王府竟也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渤海王府仿洛阳皇宫,三进九殿,亭台花榭,阔朗疏拓,饶是娄夫人不会打理,却也仍是叫人暗叹。相比之下,邺城的皇宫却是小气非常,所用材料,皆为洛阳皇宫拆下来的旧物,工匠亦没那么用心,内里摆设更是与这座渤海王府差了许多。
此时,女宾皆在花园旁的花厅喝茶看雪,雪光映着女客们的明媚鲜妍,而男宾则三五成群在正殿附近的花园说话,高氏与元氏多俊美男子,数量也极为可观,一时间,竟连渤海王府的丫头也瞅傻了眼。
高澄穿一身月白色直裰,发冠乃羊脂白玉雕成,高而带着驼峰的鼻子,薄而上挑的狭长眼睛,周身的风流倜傥,却又带着历练过的利落干净,自不必细说。
偏那元炜、元韶,并一众世族子弟,皆为美男子,一时间,女宾那边也透过树影扫来几阵含情的眼风。
高澄观察着周围动静,想起尔朱英娥那不为人注意的轻蔑一笑,亦无声一笑。他又岂如当年一般?对一切毫无防备?他现在连尔朱英娥每日见了高欢几面,甚至去了几趟净房都是一清二楚,只还未到收网之时罢了。
转过石子小路,经过一片干竹扎的颇有野趣的藩篱,正要迈进一边的抄手游廊,又无声停了下来。
藩篱内,有两人争执声断断续续传出。
“便是我元氏如今式微,你看不上我,也不用这样下我的脸吧,今日来了多少人,你看看你穿的,你还不如直接披麻戴孝!”一俊秀男子怒道。
“你说对了,今日便是我夫君忌日,我穿得的就是孝服。”女子眼中闪着凛然的寒光。
男子声音抖了几分,“你夫君……那我是谁?我死了吗?你这再醮之货!你何不跟了你那皇帝夫君去死?你既然对那死鬼元脩念念不忘,何苦嫁给我害我彭城王府!”言罢,里面竟响起沉闷的拳头声和有人跌倒的声音。
高澄黑着脸蓦地走进去,对着那人后腰连踹几脚,转眼那人一张俊脸已是啃在地上,太阳穴还擦出几缕血痕。
高澄一双眸子顷刻便冷若寒冰,他轻柔扶起被打倒在地的女子,无形的威压排山而来,“彭城王!”高澄一字一顿地说,“敢在高府打我长姐,活够了。”
他语气似乎极为平淡,然而熟悉高澄的人知道,那一字一字挤出来的话中,含了十足十的杀气,或者这位彭城王元韶该庆幸此刻是在高府。转眼,沙千里等一干死士便迅速包围了这里,等着高澄示下。
元韶的俊脸早就狼狈得一塌糊涂,鬓发也皆乱了,见来人是高澄,又是愤怒又是怔忡,丝毫不知作何反应了。正要开口,脸颊便被结结实实打了热辣辣几拳,脸色由青到白,再到满脸红肿,随即胳膊便被卸脱了臼,只得躺在地上翻滚不已。
高薇终于开口,起身拉住高澄,“阿惠,算了。”
高澄已是许久未见到高薇,自元脩与高欢决裂之时,高欢便对高薇做了新的打算。元脩出走长安之时,高欢部下只抢到了高薇一人,稍后,高薇便被马不停蹄嫁给了彭城王元韶。元韶本是极为得意,霸占了高薇从洛阳皇宫里带出的奇珍异宝,狠狠发了一笔横财。
然而,自知元脩被宇文泰毒死那天起,高薇便全身皆白,连头面首饰皆为素银,谁也奈何不得。今日赴宴,当元韶从马上下来那一刻,见到如今已然袭爵的赵郡王元炜那幸灾乐祸的笑意,便已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纵然他娶了高欢嫡女,那也仅仅代表高欢对嫡支元氏皇族的拉拢而已,并不代表什么,纵然因着高薇,元韶收了那么多洛阳皇宫的财宝,亦觉这是自己应得之物。而高薇这般行径,全身上下连一点鲜艳颜色都没有,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早就让他成了元氏皇族中的笑柄。今日那几拳,不过是日常而已,他又没打在高薇脸上,旁人皆看不出。谁想遇见这个煞神,自己却被打成了猪头脸。
高澄尤嫌不够,正欲对准元韶后脊部踹过去,被一双手一把拉住了,正是一双美目的赵郡王元炜,“子惠兄,你阿姐便是我阿姐,要不要我帮你啊?”
元韶自小便是京中纨绔中的翘楚,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却无奈这东魏如今是高家的天下,皇族也没那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