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说,让我这几天住在妈妈这里,妈妈放假了是不是?”童童伸出滚圆的小手臂揽上她脖子。
方惟听了转头看向佟诚毅,眼中是询问的意思。见他伸手捞了张凳子坐在他们旁边,点了点头。
方惟有些奇怪的问童童:“家里外公好点了么?能起来了么?”
童童其实不大懂她问的意思,只顺着点头说:“嗯,好多了。”
佟诚毅在旁边解释说:“好一些了。这几天太热,让童童歇一歇,正好袁师傅也要告假几天。”
她听着沉默的点了点头。
因为佟诚毅叮嘱童童大了,不许再和妈妈一起睡,晚上时方惟和小艾一起重新整理了客房,童童便自己睡一间。小艾坚持要在窗下撘一张小床好照顾孩子,他们也便由着她了。
等安置好童童睡下,外头又下起了夜雨。方惟回房里关窗,佟诚毅跟在她身后。
她关好窗,回身他正好含笑把她围在窗台边上。
他们十几天没见,一整晚他没有找到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现在他正忙着关心自己的一腔柔情,没有发现她今晚话特别少。
他凑过去看她,柔声问她:“我外面跑了一趟,你好么?”
她心里被重重撞了一下,她那天坐在院子看花时想,也许只要一双人的愿望本就是一厢情愿,他也并没说起过,也怨不得人。
她努力和缓着,点头说:“我很好,放了假倒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她看他眼睛,最初觉得这双眼睛露着凶相的,后来渐渐看懂他眼中的许多意思,现在又觉得疑惑,也许是从一开始就并未看懂。
他人靠过来,一边低声问她:“我送来的书看了么?有了空闲正好可以不学无术起来。”带着一点笑意的,微微偏头吻在她唇上,最后几个字便含混在唇齿之间。
她第一次这样清醒的感受他的吻,他唇上一点没有剃尽的唇须,是柔软和坚硬的交相呼应,他那样温柔和专心,渐渐收紧了手臂抱她,如珍似宝,她心里一再验证着,终于推翻了怀疑的自己。
她两手从他腰身处圈过去,微微仰着下颚,少有的主动的回应他,叫他乱了气息,微皱了眉头克制自己,松开她一点,却含笑说:“这雨夜,客房也没了,那我只好……”
他没往下说,只看着她,她眼中神色复杂,心里想着的事他不知道,看过许多的志怪小说,那些飞蛾扑火般不可救药的女人,她是且哀且怒的看客,然而轮到她自己时,滋味竟是这样咽不进吐不出的进退两难。
他看她怔忡着没有说话,自己笑了,伸手替她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说:“我只好还是先回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样仓皇的逃走,他不能留下,他多想要留下。
方惟本是个凡事都很清楚的人,一桩桩一件件,像她的为人一样,竭尽所能的有始有终。然而和他的这件事,她有时站在她书房的窗口认真考虑着,一边等风来吹,等得闭上眼睛,却也没有答案。
清芳和飞鸣却等来了答案,两人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谢家答应他们搬出来单住,但也提了要求,一是要他们尽快结婚,二是要他们尽快生子,想来是谢家的老太太等着抱重孙子,实在心切,做了巨大的让步。于是清芳也点头答应了交换条件做出了相应的妥协。
于是他们就开始着手准备结婚的事宜了。
一场婚姻的开始同婚姻的过程一样,需要无数的让步和妥协。
方惟自己含糊着,每天在晨光里教童童写字,教他:“写字如做人,要有锋,要有藏。”一边演示给他看。
她不知道佟诚毅把孩子送来给她,其实是别有原因的。
这两天他要请姚家人来家里做客,之前总是推说父亲病中,如今订婚在即,总不能再拖了,这家里他知道小艾是一心向着方惟的,瞒不住她,只好借口让她照顾童童,一起带到方惟这儿来。
等亲家相见的一场大宴过后,众人都惊讶于大少爷的瞬息万变深不可测,也顺便找到了笑料同情和取笑那位险些成为大少奶奶的方小姐。
宛瑶在看到姚静雅端着果碟子,拣了片姜香梅子送到他大哥嘴边时,她惊讶的张开了嘴,歪过身子去和旁边的绍普耳语:“天啊,快看,她给大哥吃这个,大哥从不吃姜的。”
然而她眼睁睁看着他大哥不仅吃了还向姚静雅笑了笑,她又惊讶的把嘴合上了,向绍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绍普打了个呵欠,一偏头说:“大哥猪油蒙了心!”
第 47 章
所以不爱你的人,是连喜好都懒得告诉你的。
绍普虽然懂这个道理,却想不通为什么大哥突然要娶姚家小姐,为了佟家生意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和帮会起家的姚氏联姻,更何况姚家贩卖鸦片,发的是国难财。
他这几日仍旧是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出门活动,像只昼伏夜出的猫头鹰。可惜他又被大哥撞到一次。那天已经是凌晨两三点的样子,他特地走后门,却正好被刚从浦江饭店参加酒会回来的佟诚毅抓个正着。
他车子正好从后门口过,看见绍普就下车来,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沉声问他:“去哪儿了?”
家里下人来开门,见他们一前一后都寒着脸迈进去。
绍普对于现在的大哥,有颇多微词,但他们兄弟二人,有种男人间的壁垒。是你不让我问,我就不问,但我心里生气的执拗,虽然幼稚,却自有心意相通的手足情意在。
绍普跟着佟诚毅进书房,他站着,大哥坐着。
“半夜三更,去哪儿?”
“和朋友喝酒去了。”
“什么朋友?在哪里喝酒?”
“你去哪里了?你不也半夜回来?”
佟诚毅放下手里的茶杯,“砰”的一声磕在台面上。然而绍普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他冷眼看着他,忽然露出个狡猾的笑容,向他问道:“你去参加姚家的酒会了吧,□□生意兴隆的庆功宴,抱着你那个姚大姐!”
绍普以为会激怒他大哥,然后他会说些什么,然而坐着人依旧坐着没动,依旧寒着脸,他双目下垂似乎盯着茶碗,看不出神色如何。
绍普突然横下心来,他上前一步,说:“我前两天去找过方惟。”
他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有厉色,开口问:“你和她说什么了?”
绍普心里有了得逞的快意,一笑说:“没说什么,不过,我问她,爱一个是什么感觉?你猜她怎么说?”
他仍厉目看着他。
绍普玩味的说:“她说,是在雾中散步,正好有个人等在尽头。她说的这个人,可是你么?大哥?”
他歪着头问他,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特别满意,一回身,走了。
所以天一亮,他就开车去了愚园路。他进门时,正看见她在一片清亮的晨光里浇花,因为小艾在,她卸了进厨房的差事,早起便在院子里浇水。见他走进来,也很高兴,向他宛然一笑。
她一笑,印进他心底里去,他一整晚的担忧,让她眼中的一丝笑意轻易的吹散了。
他站在她身后看她浇花,是一片不大起眼的紫色小花,他问她:“这是什么花?”
“晚饭花。”她漫不经心。
“什么花?”他又问。
“晚饭花!”她又答。
他一脸不相信,质疑她说:“这一定是你杜撰的,方老师在胡说呢?是不是?哪有这种名字。”
天地良心,这个人是住在半空中,仰头向着天的吧,这是多么普遍的一种小花,夏天开得满弄堂的。
方惟被他问得哭笑不得,向他解释说:“这种花有个学名,叫紫茉莉,但是苏浙一带都习惯叫它晚饭花,因为它傍晚时分开得最盛。”末了瞥他一眼说:“你不是大半个上海人嚒?怎么会不知道!”
他本是认真听着,受教的样子,被她最后两句话一说,激起脾气来,口是心非的向她回敬道:“方老师真是博学!”
“是你少见多怪!”方惟毫不留情的回敬他。
“你再说一遍!”
她马上笑着要躲开,被他一把扯住手臂,拉进屋里去。
他特地排开杂事,借着暑热在这里陪了她一整天。
傍晚时,他送她去沪南大学,小江邀他们参加学校的学友会,他车子停在路边,送她进去,正遇上卢家兄妹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