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妖怪们法力低微,却密密麻麻,妖多势众。他们并不在意刀刃加身,双目灼灼盯着水壶,争抢包袱粮食。鲜血飞溅,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几人杀掉冲在前面的几只,后面的妖怪又接二连三地涌了上来,互相倾轧着,踩踏着,拖拽着。
几人被妖怪们冲散,对方身上都背着水,淹没在妖群中,望不见身影。
这样下去,即便没被杀死,也会被踩死,吃掉,沐雪想着,体内力量喷薄而出,沿着冰魄剑,化为致寒之气,剑刃所指,鲜血凝固,冰尸遍野。
沸腾的沙漠里因死亡而冰冷,远方妖怪啃着同伴尸首,不再冒死冲上来。
风铃儿分外疲倦,噙着眼泪,不解喃喃:“他们过得这样惨,为何不出去?”
没有人回答。
出去,去哪里?
魔界关闭了所有进出通道,仙界顺势堵死了妖界出路,还有神界虎视眈眈,尚未出手。
这些小妖,不过被逼入绝境。
无处可去,无法可寻。
望着凝满寒霜的尸体,沐雪拎着滴血的剑,眉头紧锁,他们想要活下去,不也杀死一只只前来强夺水的妖怪。
如何才能有尊严的活着,不以伤害他人为代价活着?
“这不是你的错。”七夜望着她,柔声安慰,“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亡。”
“若魔界大门打开,这些妖怪们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无论为妖为魔,都无路可走。”子临附和道,目光悠远,投向湛蓝无际的天空,心中有些迷茫,神界仙界这样,当真好吗?
来不及思索,因为一场战斗耗费他们不少体力,他们所有的水都在争抢中洒了个干净,形势愈加严峻。
这样又走了两日,沐雪功力消耗过度,体力不支,终于晕了过去。
短暂休息过后,七夜背起青衫女子,继续上路。
他们心里清楚,最可怕的从不是体力不支,而是精神不济。
子临与风铃儿互相搀扶,一一例举着那些诱人的食物,描述着见过的想象中的绚丽山水,讲着听过的编造的光怪陆离的话本故事。
每个话本故事的最后,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时候,他们会会心一笑,似在告诉对方,不要担心,她/他还活着,也还在期待着。
七夜步履沉稳,觉察背上人气息微弱,他顿了顿,沉声说了一句:“十二年前,九月,师父与我躲在九重天,同月,千机楼被人灭门。”
话音刚落,背上人轻微动了动,他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滚烫黄沙上,抬腿,迈步,落地,复又抬腿,一步一个脚印地继续前行。每当觉察身后人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又短短续上一句:
“十二年前,腊月,师父与我去了东海,同月,昆仑被人灭门。”
“十一年前,五月,师父带我回了魔界几日。就在那几日,百草阁被人灭门。”
“十一年前,十月,师父在玉雪山传我剑法。当月,六界传言,苍墟数十人死于噬魂剑。”
“十年前,正月初,我们去九黎寻你,当月,留仙谷被人屠尽。”
仙界十大门派,除了偏远的玉雪山与蓬莱仙岛,白云山庄、千机楼、昆仑、百草阁、留仙谷现后被人灭门,九黎、苍墟、药王殿也皆受重创,损失惨重。其中,九黎掌门朝歌下落不明,苍墟前任掌门惨死,药王殿上任殿主夫妇双双殒命。
这些事情,六界传言乃魔尊池渊所为,他从未辩解,自是不希望后人为此涉险。
七夜也想着先查探清楚,以免给别人希望,又令其失望。可是此刻,他无比希望背上姑娘可以活下去。
事实上,他每讲完一句,沐雪又多了几分活力。
她半睡半醒时,听着七夜的叙述,慢慢整理了长久以来纷繁的思绪。
按照七夜说法,那时候魔尊忙着满六界寻找妻女,除了药王殿无人作证以及白云山庄早早被上任魔尊池斛灭门,其他几个惨案发生时,他根本不在现场。
尹长风在苍墟态度暧昧,药王殿弟子被杀,大约与父亲池渊无关罢。
九黎弟子因何而死伤大半,她全程亲眼目睹。
悬案未决,冤屈未雪,大仇未报,还没有查明真相,还没有找出幕后主使,她还不能倒下去。
至少现在不可以。
有时候,比起爱,恨与不甘更能令人振作,沐雪强打起精神,体里力量源源涌出,虽微弱,却足够她支撑下去。
夜间,几人小憩了一会儿,待到天蒙蒙亮时,趁着清凉,又继续赶路。
妖冥之门光华闪烁,始终遥不可及。
放眼望去,黄沙漫漫,远方地平线蜿蜒起伏,始终一个样儿。
行百里者,半九十。
饥饿与乏力双重支配下,脚心剧烈痛疼已经麻木,他们不敢停下。
傍晚时分,翻过沙丘陡坡,光华璀璨的大门,就在眼前。
几人面面相嘘,无以言说的激动喜悦,几近泪目。
终于到了。
他们不带丝毫犹豫,迫不及待地穿过那扇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89757,好顺口的感觉。
这一卷结束了,下一卷向死而生。
第三卷 向死而生
第37章 药王殿
踏入冥界的瞬间,寒风扑面而来,幽凉沁骨。
四周一片漆黑,魅蓝火焰在水上飘荡,不带一丝温暖,黑衣鬼差飘忽不定。
暗绿长河边,女子一袭白衣,乌黑长发及地,幽幽望着莲花灯,水上白光转着圈圈,没几下便熄灭了。
风铃儿上去:“请问这位姑娘,如何去往人间?”
女子蓦然回头,一脸伤疤狰狞,身前破了道大口子,兀自淌着血,肠子露在外面,染红一袭白衣。她愣了许久,指了指远方灯火璀璨的朱雀桥:“沿着忘川,上酆都奈何桥,投胎便可。”
“多谢,告辞。”
子临说完,拉回黄衣女子,低声解释,“传说,这种女鬼多半生子难产而死,戾气极重,会妄想杀掉一切生灵,塞回自己肚中,不宜太过接近。”
酆都阴冷,忘川幽幽,鬼魂自动退避三舍,远远绕道走。
血迹蜿蜒一路,白衣女子倏地飘到几人身前,声音凄冷瘆人:“几位请留步。”
七夜握紧手中三尺青锋,冷冷问道:“请问有何事?”
“若回凡间,可否帮我一件事情?”
能说不行吗?
当然不可以,白衣女鬼不待他们回答,继续接道,“可否帮我把这个送给我家孩儿?”
她摊开苍白掌心,上面赫然躺着一块梨花玉坠,隐隐泛着仙气。
子临忍不住询问:“你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鬼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他长什么样子?”
“不知。”
“是男是女?”
“不知。”
“多大了?”
“今年十七岁了。”
还好,总算有个能回答的问题了。
不过,茫茫人海,也寻不到啊。
子临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们的吗?”
“我不知道。”她想了想,解释道,“当时家族不幸罹难,我身怀六甲,一口气上不来,便离世了。后来,幸好盗墓贼路过,剖腹取子,他方得捡回一条性命。”
“我曾偷看过阴间命簿,他今年水逆,恐有性命之忧。这梨花玉坠乃仙物,也是我当年与他父亲定情信物,只愿可以护佑他平安顺遂……”
池沐雪眉心微蹙:“他父亲呢,可还在凡世?”
“不在了,已经不在了……”女鬼说完,忘了她一眼,饶有深意,“姑娘与我家孩子年龄相仿,多像我家孩儿……”
女鬼脸上满是疤痕,斑驳可怖,看不清真实面容。
池沐雪微微一怔,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您不可能是我娘亲。”
她的母亲,为她挡刀而死,而非生子而亡。不过,死状何其相似,那人会不会也放不下心,沿着忘川祈福……
这样想着,她举头四顾,夜幕低垂,长河幽幽,哪里还见得到其他鬼影。
“孩子……”
女鬼喃喃上前,苍白手指捧起女孩小脸,泪水涟涟。
漆黑指甲倏地疯长,她双目翻红,猝不及防下,一爪抓向池沐雪。
七夜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她,噬魂剑煞气森森,拦住女鬼攻击。
“是你……”女鬼满眼愤恨,“我记得你的气息,白云山庄全庄因你而死,你为何还活着,你怎么可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