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武头已隐藏好,O很唐突地抽出一把手枪——放置于皮夹克内袋中的雅丽金PYa,“一点钟方向直行三百米,他就在那里,白槿花灯盏的路灯下。”他对鬼切说完就低头拨弄手中的枪,开始心无旁骛地拆卸枪身,动作流畅到与他的外表年龄极度脱节。
鬼切先是透过车窗望了望远处路灯下真实的源赖光,又在将指尖搭上车门把手前回眸,他看见O手上动作不停,仿佛忽然就沉溺于组装手枪的乐趣,充斥着刻意为之的做作感。小男孩绯色的大眼睛始终黏附于枪械零件,而不向路灯下、他穿越上千时空不断追寻的那人投去分毫视线。
这令鬼切不禁迟疑出声:“O,你……你不必害怕,他肯定能认出……”但O立刻用满不在乎的声音堵他的话头:“闭嘴,快滚!快去找他。再呆在这里,我可要踹你屁股,把你踢出去了。”
大学生并不想带着满臀的脚印去求婚,他赶紧下车,向源赖光的方向跑了两步,并借助二十一点的夜色,大着胆子回望了一眼红漆艳丽的SUV——
他看见在阿尔法•罗密欧驰行而出的刹那,O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忙乱,小男孩透过被夜雾缓缓攀爬的车窗,朝源赖光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仿佛一眼就能道尽千言万语,即使源赖光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矮小而伶仃的视线。
他过去的爱人仍旧站在路灯下用手机通话,声音低沉,心无二用,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在可用“一眼”计量的瞬间之后,O就和阿尔法•罗密欧一道,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将路灯下的相遇留给了鬼切。
青涩的大学生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胸前的邮差包带,他大步走向白槿花灯盏投下的橙色光圈,在短短一路上的心跳可谓翻山越岭,但他仍能听见源赖光对手机那端的人最后说道:“我同意用气囊期权下单,联系你中意的投行即可……呵,我这边来了位小客人,再聊,晴明。”
源赖光挂断了通话,将手机放回白色长风衣的外侧口袋,他的骨节修长有力,但用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烟的姿势却轻盈而优雅。他应该是刚从接待投资人的晚宴上归来,为了解酒而在夜风中步行,鬼切能看到他风衣下的黑色衬衫自领口解开了好几颗纽扣,甚至连锁骨的阴影都袒露于冰凉的冬夜。
鬼切很清楚面前的男人身负源氏极度严苛的家教、与几乎不切实际的希冀,且心怀属于他的阴沉与野望,举手投足皆有其深意。但就像O说的,“不就是要你去向赖光求婚吗,你怕个屁!怎么连自己的男人都不会泡,是不是傻逼!”
于是他悠长吐气,脚步不停,再深吸一口气,驻足于间隔源赖光一步远的暧昧距离。
他扬起脸,望入那双与O同色的绯红瞳孔,对即将成为他丈夫的男人道:“晚上好,先生,需要借个火吗?”
源赖光如清俊的雪松般俯视着他,微微屈起持烟的手指,似乎笑了一下,“可我没看见你的打火机,鬼切。”
他的声音就像扯动眼睫的风,让鬼切的脊椎好似滚过了细碎的砂石,既磕得生疼,又觉酥麻。刚从少年过渡到青年的男孩抬起左手就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心口,羞涩而大胆地回复:“我必须藏起来,因为我的欲火会烫伤你的眼睛,赖光先生。”
他说出的话极不像平时的他,但源赖光露出了极为浅淡但极度真实的笑容,对他一如既往地低声道:“有趣,让我听听你的欲望是什么吧,鬼切。”
男人不打招呼便向前半步,将手中的烟架上了年轻学生的左耳。他的指尾似乎掠过了鬼切左眼之下的泪痣,但太过若有若无似真似假,仿佛用火机点燃香烟的瞬间,他的瞳孔所能闪过的半寸光芒。
鬼切的皮肤还未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他就与鬼切擦身而过,走向源氏双子塔A座光影流丽的的正门。
心跳加速的学生掐了自己好几下,拔腿便追赶那个白色的身影,直至与他共抵108层的、他的房间。
第五章 05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源赖光在玄关处褪下了风衣,将其挂上衣架,鬼切额外多看了一眼同样悬挂在衣架上的藏青色羊绒大衣,不禁想到九个小时之前的自己,正是尾随O才得以进入源赖光的私人领地,彼时的他做贼心虚,看到源赖光的衣物都会觉得歉疚,但此时此刻,衣服那是那件,心境却大不相同,他不仅踌躇满志,甚至于自信膨胀,因为按照O的说法,“我老公的房间,我想进就进!”
趁源赖光背对自己,抬手解开银色的袖扣,将袖口卷至手肘下方,露出线条精干的白皙前臂,鬼切将肩上的邮差包丢至衣架下,三两步就冲向源赖光,小炮弹般“咚”地撞上源赖光瘦削的后背,连鼻头都磕红了。但他顾不得鼻尖的酸痛,伸出双手就紧紧环住源赖光的后腰,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和我结婚吧,源赖光先生!明日周六结婚登记处十点开门请与我一起去签字签完字你就是我的合法丈夫了!”
他这种求婚方式在心智正常的人看来,都会被归类为“惊吓”,但源赖光硬是仗着超强的情绪管控能力稳住了表情,脑海中流星雨般的问号也只倾泻了三秒。“……你喝酒了?”源赖光用海军卷法一丝不苟地整理了双袖的褶皱,这才略微侧身,用鹰般的赤瞳认真观察鬼切的五官神态,同时探出手指,在鬼切的唇边一掠,收回后置于鼻下,轻轻嗅了嗅,垂指后缓声道:“并没有酒味啊,鬼切……可你没喝醉,为何提求婚?我一直认为你是那种,喝醉了才敢像威胁抢劫似地求婚,顺便把啤酒罐拉环误认为是戒指的小朋友。”
“小朋友”鬼切:“……”
鬼切的内心:靠!这说的不就是O吗。你老公哦不对是我老公也太了解你——呃,我了。
被戏谑了一把的学生磨了磨牙,他一不做二不休地绕到源赖光身前,踮脚就捧住高挑男子的脸颊,将他的薄唇拽向自己,使出O传授的必杀绝技:“想不到说什么就别说话,亲他!”
可惜源赖光只不过抬起左手食指与中指一挡,他就亲上了那对手指的指腹而非那瓣唇,踮脚索吻的图谋也无疾而终。“今年的四月一日已过,距离明年的四月一日则还有五个月。鬼切,你最好解释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源赖光利落地绕过满脸通红的大学生,在外间的会客厅寻了一把扶手椅落座。他甚至没有打开通往客厅、调理台、书房及卧室的门,会客厅的灯光也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冷淡意味。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一点都没有邀请鬼切深入他的私人空间的意思,也压根未把鬼切的求婚当真。
“现在是二十一点一刻,小朋友应该回家休息了。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说,大可现在下楼,金时恰好在附近有个约会,我让他绕行双子塔,捎你一程。”源赖光的坐姿非常端正,微笑也恰到好处,但他屈起了左手食指,轻轻敲击木质扶手,仿佛在倒数计时,思考着鬼切若不配合的备选方案。
他仿佛将看着长大的男孩视为无足轻重的商业伙伴,抑或可以随手签张支票就哄走的笨嘴说客,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态度令鬼切无名火起,本性莽撞易怒的大学生握紧双拳就喝道:“我当然还有话说,我不走!我的话仍是那句,就算你再回避,也是那句!‘和我结婚吧,源赖光先生!’请你回答我,答应我,先生。”
然而,在鬼切话音落地的瞬间,源赖光便发出不屑的嗤笑,打破了他彬彬有礼的绅士假面——又或是立刻换上了另一张新的面具。只听他傲慢道:“理由呢,鬼切?成年人讲求实际,而我只听到一只小狗在对着空气吵闹。我完全看不见与你结婚的理由,就像你根本无法凭借你的欲望之火点燃我的烟。”
他笑看鬼切被烫伤般摘下了左耳上夹着的香烟,就像小狗被镜中大猫的倒影吓了一跳。他那缓缓流动的男低音犹如提琴的夜曲,但说话的语调却十足恶劣,仿佛《黑色星期五》的禁忌前奏:“即便采取最古老而传统、完全脱离现实的说法,‘婚姻基于爱情’,你真的认为我对你有爱情吗,鬼切?事前提醒,如果你回答‘是’,口说无凭,用实物证明给我看。你只有三次机会,十分钟,过期不候。若你无法令我满意,我会让保安‘请’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