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太深。”
“是何执念？”
月老将毛巾放回盆中，缄口不答。他让信子退出卧房，自己则坐在床边，默默等候女子苏醒。
红色。
血色。
是血的红。
痛感。
好痛。
什么都听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死亡毫无预兆地到来。
意识开始模糊。
为何会感到雀跃。
难怪，我没有遇到你。
因为，我根本活不到与你相遇的时候。
床上的女子睁开眼时，陌生的环境令她迷茫不已。即便如此，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她迅速回想着她睁眼前的记忆。事故的记忆还模糊地留在脑内，莫非还活着？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穿着如此奇特，这里也不像是医院的房间……
“醒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神色温柔，眉眼间带有一抹异于凡人的脱俗仙气。
“你是谁？”
未清楚状况的女子平静地动了动毫无血色的白唇，澄澈的棕黑色瞳眸像是为寻求一个答案，丝毫不惊。
“我是月老。”
为了让女子尽快清楚现状，自称月老的男人又启唇补充道：
“这里是我的住所，月下殿。你已经死了，这里是天庭。”
这下，女人终于明白她的处境了。
她支撑着还有些沉重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不相信男人的话，她更相信她的眼睛。她缓缓走出卧房，身后红衣披身的男人并未上前阻止。
月下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绕了好半天，女子才找着正门。
经过大殿，一个仙童装束，仪表俊俏的十四五岁左右的男孩正在殿内打扫。她不顾男孩的惊讶，举步跨出了殿门。
水色蓝与云朵白交相映入眼帘，四周柳嫩花鲜，枝头莺啼流连。若不是身处浮云之上，女子一定不敢相信她此刻正临身仙境。
“仙子，仙子——”
女子回过头，只见男童追出殿外。
仙子？是在叫我吗？可我不是仙子。
“她不是仙子。”
如此替她答话的，是随后走出来的月下老人。
“大仙。”
男童恭敬地向月老行了个礼，似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
“这里真的是天庭？”
女子凝视着名为月老的男人，向他确认。
“亲眼所见，仍存疑吗？”
的确，该存疑的地方应另有它处。
“你说你是月老？”
眼中，气宇不凡，玉树临风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世人所认知的那位和蔼可亲的白胡子老人。
“你是整个天庭内，第一个敢质疑我的人。”
月老扬起唇角，音色中似还潜藏着一抹愉悦。而他身侧的信子已面露慌张，纤长的食指紧紧地贴在唇上，示意女子勿要再言，以免惹怒月老。
可女子却偏不在意。面对这个比她高出十多公分的男人，她也不惧：
“因为你和人间相传的月老完全不一样。”
“你指的是那个亲切的老头儿样？”
“没错。就是那个白眉白须，满脸皱纹，躬身驼背，拄着根拐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帮人牵红线的月老。”
见女子越说越口无遮拦，信子慌忙打断了她的话：
“不知仙子芳名？”
都说了我不是仙子。
“我……”
我的名字……？为什么我会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桃桃。”
“嗯？”
“你的名字。”
怎么听都不是我的名字吧。要编也给我编个姓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百家姓这么多，就不会挑一个？
这个月老，要不是骗子，就是个一点技术都没有的低级骗子。
“天庭上，你只要记住，你是月下殿的仙子‘桃桃’就够了。”
刚才还说我不是仙子的，这会儿怎么就变成月下殿的仙子了。况且，我是个死人。难不成是生前造化不错，升天成仙家了？
女子摇了摇头，止住了心中杂乱的思绪。
“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见她的玉指直指被层层浮云托起的回廊下方，信子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眸：
“法力低微的仙子，是无法下界的。”
女子只是想一死了之，并不想回到地下那片人间地狱。即便现今浮云遮蔽，令她看不到人界的模样，不过她也知道，那是一团黑雾弥漫的熔炉。
“你不是说我死了吗，为什么我的意识和记忆还这么清晰？而且我怎么可能会有法力？”
如今的她连厌世的心情都未曾遗忘。
月老瞥了一眼身旁的信子，这个机灵的男童便识相地返回了殿中。
“阎王爷说你不适合待在地狱，他见我殿中缺人，就把你送给我了。”
什么！？
女子仿佛吃了一个惊天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
“你们仙家，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至此，月老不再理会她，只让她回到殿内，随信子一同干起了活。
“桃仙子，大仙让您到内殿去。”
身后传来男童信子的声音。
在天庭的这两日，女子已经习惯信子和月老称呼她为“桃桃”。毕竟她对她生前的姓名一点兴趣都没有，遗忘对她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
走入内殿，只见红色的房梁后站着一袭红白相间长衣的月下老人。
月老白皙修长的食指在镜中映出的一男一女前轻轻一划，一条红线从他的指尖横生而出，随后如同被吸附一般溶入了铜镜中央，荡起一环金色的波纹。
桃桃这两日没有机会进入月下殿的内殿。见到手持红线，在巨型铜镜前有条不紊地为祈愿者牵线的月老时，她不禁诧异，原来月下老儿有在认真工作啊。
察觉到身后之人的气息，月老停下了画线的手：
“把祈愿者的名字记下。”
说着，一本红色封皮的古线装从月老的袖口里腾空飞出，落到了桃桃的手中。
桃桃抱着厚重的古线装，坐到桌案前。她依照月老的吩咐，将许愿者的姓名一一写下。
“何人在祈愿？”
“楚晗曦。”
“心念何人？”
“齐旻乐。”
桃桃不急不慢地回答着月老，执笔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啊，我想起来了，刚才有一个叫齐旻乐的男子，心念的正是这个名为楚晗曦的女子。”
这不就是所谓的两情相悦吗。
桃桃望向月老，发现他并未抬手为他们勾勒红线。她止不住问道：
“不给他们牵线吗？”
“我两年前就给他们牵好了。”
桃桃顺着月老指尖所指的方向看去，铜镜内一条红绳编织的同心结就快成型。
看来，他们的恋情距离修成正果已经不远了。
月老与桃桃就这么共同作业着。桃桃不时会问他一些关于天庭的问题。月老被她问烦了，就会反过来捉弄她。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我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懂，当然得多了解一些。”
“你只要乖乖待在这里，别给我惹麻烦就行。”
“我又不是你养的坐骑，干嘛要这么听你的话。”
桃桃不满地鼓起粉嫩的脸颊，明亮的眸中倒映着红衣男子英俊的面庞。
月老收起手中的红线，走近桌案。他只手托起桃桃的下颚，缓缓俯下身，深邃的明眸对上了她那双水润的眼眸。他勾了勾唇角，魅惑的嗓音低沉地萦绕在彼此之间：
“既然这么想知道，就先从了解我开始吧。”
眼前女人的脸一下涨红。桃桃一把将月老推开，躲开了他的视线：
“我对你没兴趣。”
闻言，月老只是扬唇一笑。他似乎达到了取乐的目的。
这时，门外传来信子的敲门声：
“大仙，千里眼大仙求见。”
话音刚落，月老脸上柔和的神情瞬间消失殆尽。
“让他去偏殿。”
桃桃从未听过月老如此严肃的声音。虽然只认识了两日，但她眼中的月老是个极其随意，且极度腹黑的神仙。除了银发红衣，这个看似只有二十七八，长相俊美的男人，毫无人间月老的模样。
“桃桃。”
柔声的呼唤令桃桃回过了神。她抬起头，望向声音的主人。只见月老露出了一如往常坏心眼的一笑：
“留在这里，好好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