诳诈之徒(44)

作者:萌吧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儿子一见到她,赶紧喊了一声“娘”,又眉飞色舞地说:“娘,二姑娘瞧不上咱家小骡儿,叫我一等你来,就立刻牵它走。”

“你这傻孩子!”一千两银子,不知道能买多少头骡子!

扈婆子这样想时,不敢去看油灯下小骡儿琉璃一样的大眼睛,她伸手摸了摸小骡儿的脑袋,瞧见灰马边上蹲着一个背影窈窕的女孩子,就说:“来了那么多的客人,二姑娘不在房里陪着,来这臭烘烘的马房干什么?”

“你猜?”红豆看过了灰马的蹄子,便站了起来,扭头望见赵筠也在,含笑道:“赵二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莫怪,莫怪!”

“李二姑娘太多礼了。”赵筠微微仰着身子,打量灰马。那天她使银子买下这匹灰马,叫他母亲和大哥不住称赞她善良、多情。如今看来,他母亲和大哥也没什么眼力劲。

扈婆子笑道:“你两个何必如此?老身也不是外人,你两个恣意些吧——二姑娘,我猜,相看你的人太多了,你心里不耐烦,这才躲到这的,是不是?”眼神一溜,就去看赵筠。

赵筠微笑不语,红豆道:“真叫老妈妈猜中了。老妈妈,靖国公府大太太娘家姓孙,是不是?”

“二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方才,来了一户姓孙的,牵着我,又看我的手,又要看我的脚,活像是要买妾似的。”

“那不至于……”扈婆子挨近红豆,暗暗地把一叠银票递给她,“八成是昨儿个的事闹得太大,靖国公府大太太叫娘家人来跟姑娘赔不是。”

“不像是赔不是,倒像是给下马威来着。”红豆也不避讳赵筠,拿起银票数了数,递给扈婆子两张,扈婆子赶紧地收了。

扈婆子的儿子问:“娘,咱是不是该走了?”

“没点眼力劲的东西,这会子走什么?”扈婆子嗔了她儿子一眼,虽只分得三百两,只占了个小头,但只要笼络住红豆,以后银子自然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如今她在,赵筠还好和红豆说话,她一旦走了,叫她二人孤男寡女的,怎么自在说话?

赵筠笑道:“我还要问呢,二姑娘,外头的事闹得这样大,你们家的人,也未免太气定神闲了。”

“闹大了?管我们什么事?我们哪有力量跟靖国公府闹?不一直都是康国公府在和靖国公府闹的吗?”红豆收了银票,便要走。

扈婆子不禁咬牙:旁人多省事,见一面就一见钟情、约定终身!这二人真是费劲!何必计较那么多,郎才女貌就是一对!

“姑娘,咱们截了二爷的胡,好歹得给二爷留句话。”扈婆子忙拦住红豆。

扈婆子做媒的意愿这样强烈,红豆不自觉地笑了。

赵筠道:“二姑娘这话,纯粹是气话!想要左右逢源,哪有那样容易?就算是富贵险中求,也太冒险了点。”

红豆缓缓地点了点头,“二爷的话极有道理,然而,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不顺杆子爬上去,就要被人一杆子捅下来。”

“太冒险。”赵筠再次重申。

就如红豆早先看出赵筠诡异的亲昵,此时也看出他克制之下的疏离,她对赵筠招了招手。

赵筠迟疑了,终究上前走了两步。

终于等到了!扈婆子心中一阵激动,她就知道,这些小小年纪的男女就没一个好东西。嘴上说得道貌岸然,心底里装的,还不就是那些男盗女娼。

隔着灰白的马槽,赵筠将脸探了过去。

“其实,”红豆捂住嘴,轻轻地说,“康国公没想和靖国公过不去……他是和皇帝过不去!这事呀,我们家熬过去,可享一世富贵;熬不过去……也不会比原先更差。”

暖融融的香气扑到脸颊上,赵筠失态地弯着腰,将两只手摁在马槽上,“你怎么知道?”

红豆笑了,“你忘了吗?我可是江南王的亲戚!‘江南王’这称呼真不错,江南是什么地儿?富甲天下呀!竟也有人敢在那称王。”

“有人来了!”扈婆子的儿子走进来,猛地吹熄了壁上的油灯。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赵筠忙一手揽住红豆的脖颈,将她摁下来,一手捂住她的嘴。

黑暗中,扈婆子瞧见两个脑袋凑在了一处,心中又是一阵的激动。继而,瞧见那两个脑袋是一马一骡,不禁失望起来。

黑暗中,那暖融融的香气更加强烈了。

赵筠捂着红豆的手轻轻地一动,却在她嘴唇上摸了一下。

红豆不解其意,推开他的手,疑惑地想扈婆子先前干过什么事?就算有人来了,只管大大方方地站着就是,何必这样的鬼祟?

赵筠手指上捻着一点滑腻的胭脂,他瞅着马槽后的暗影,狐疑地想:莫非,那些以军功起家的功勋权贵们,联手演戏给天子看?不,看靖国公的模样,他绝对没有演戏。

那么,就是除了靖国公这样根基浅薄的人家,那些历经风雨、煊赫百年的世家,联手演戏给天子看?先麻痹天子,继而……

赵筠年岁不大,到今年方才能独当一面,去江南立庄子、贩货,那些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江南王要干什么?”他探着身子,在红豆耳边几不可闻地问。

暖风吹到耳郭上,红豆才知挨人说话,实在是一桩十分可憎的事。

“是皇帝要干什么。”红豆几不可闻地回了他,虽说那些朝堂大事遥远得很,但倘若能挣钱,她不介意掺和一脚。当然,她人微言轻,掺和一脚,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皇帝要干什么?这是江南王已经开始提防皇帝的意思了。

赵筠眉头皱起来,手掌按着冰凉的马槽,他直觉地猜到,对面的女孩子,绝不会是两淮节度使府家的寻常亲戚。不然,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子,如何会知道这样机密的事?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女子低声地骂道:“贼囚!怎么办的事?连叫那个杀猪的退亲,这样简单的事也办不成。”

一个男子讨好地回说:“好人儿,我哪知道那姓钱的那么犟,还有胆子找上李家来对质!柳丝,你放心,这事一了,我就求太太接你回去。”

“闲屁少放!我替你把风,你进去把骡子和马杀了,等我用红漆在墙上写几个字。”

“柳丝,你识字?”

“哼,快去干你的活!‘不许出门,出门必死’八个字,我还是会写的。等着瞧,我死都不会陪嫁到杀猪匠家!”

“还是我先替你把风吧——”

“不用费事!他李家拢共才几口人,现在榆钱她们在后头忙得脚不沾地,跟老爷们过来的小厮们都在厅前厢房里取暖、吃酒,鬼才会冒着冷风向马房这来。”

“那我进去了。”那男人说着话,脚步声就离马房越来越近,黑暗中,他瞅见两匹牲口躺在马槽后,便从腰间掏出一柄尖刀。

扈婆子险些把“小骡儿”三个字叫出来。

赵筠趁那男人弯腰去摸灰马的脖颈,忙站起身来,取下壁上的粗瓷油灯,纵身一跃窜到那男人背后,待那男人转身,猛地将油灯砸在那男人脑袋上。

男人无声地软了下去。

灰马嘶了一声,赵筠忙将手搭在它脑袋上,得了旧主的安抚,灰马瞬时安静下来。

扈婆子唯恐小骡子叫出声,也忙去搂住骡子。

黑影中,赵筠模糊地看见红豆矮着身子挪过来,见她伸手向男子身上摸索,不禁皱起眉头。待听见钱袋里碎银砸在一处的细碎声响,一时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贼囚!还有胆子笑!”柳丝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边,马房里两口牲畜、四个人俱不出声。

“你在哪?快出来,别叫我费事。”柳丝又嗔了一声。

赵筠踌躇着,脚步才刚一动,扈婆子的儿子已经机灵地搂着柳丝,滚倒在干草堆上。

赵筠忙牵着红豆从马房里窜出来,他二人才站直身子,扈婆子也猫着腰钻了出来。

听见马房里叽叽咕咕的动静,北风之中,扈婆子低声地骂道:“这下流种子,几时学会了这个?”

“也是个人才,”赵筠十分的尴尬,手心里那绵若无骨的小手抽走了,他待要咳嗽,又怕惊动了马房里因缘际会凑在一处的野鸳鸯,目送红豆向内院去,就对扈婆子说,“等明儿个,叫你儿子跟着我,替我当差。”

“多谢二爷!”扈婆子才要笑,赵筠忙示意她噤声,指了指马房,也没瞧见看门的小厮,便自行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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