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腿上一凉,低头看,盛君殊两指正揭着脱线的裙子一角,她神情一变,一把将裙子拍下去,死死按着,脸上的红褪尽了。
盛君殊的表情半晌没动:“你杀的那个人?”
“……”
“为什么不解释就往水里跳?”
“……师兄我错了。”衡南神色恍惚地咕哝,睫毛颤抖,开始咬自己右手拇指,手指让盛君殊一把抽出来。
“错什么了?”盛君殊用力捏着她的手,力道很重,痛感拉回了神智,“你和别人,师兄都信你。”
他沉静地看着她,近乎温柔地说:“但衡南,你要告诉我,逃避没有用。”
衡南的目光又颤抖着划过他的面庞。
他压下心里一阵阵疼,慢慢来吧,也不奢望一次性到位。
转而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搁在床头柜上,“给你捡回来了,好好配在身上,别随便乱丢。”
衡南吃力地双手拎起牡棘刀,忙从床榻上翻身下来:“师兄,你的刀……”
“晚点来拿。”盛君殊已经走出门了。
*
也不知道具体跳到哪一日,但总归是深秋时节,银杏成熟。
凉爽的夜晚,内门几个照例要在厚厚的银杏叶上坐成个圈,围着篝火剥银杏清谈。
说是清谈,其实……因为盛君殊不加管束,而且经常不来,基本等同于吃喝玩乐,还有闲聊。
橘红的火星飞溅,用木头搭了个简易的烤架,下坠一只捆好拔毛的鸡。鸡在火上轻轻摇晃,皮已经泛出金黄发亮的色泽,烟雾带着浓香一起飘散出来。
“嘶,好饿呀。”白雪盘腿坐着,火光倒映在她凝脂般的小腿上,照亮靴子缘口的绒毛。她搓着干燥的小手,忍不住捡起棍子捅了一下火堆,“这只鸡特别能跑,据说能跑的鸡很香。”
“这是什么道理?”简子竹失笑。
“君兮说的。”明艳的少女横了他一眼,骄矜地转向旁边,顺带将鸡轻轻推得晃起来,吸了吸口水,“君兮,这算好了没好?”
“别急,我看着呢。”竹扇轻轻扇动,少年含笑的眼睛藏在背后,宽衣长袍在夜色中如雪,但是中间敞开,不修边幅,却掩不住狡黠领袖,颇有魏晋风流,回过头,“师姐你看,等着看它流油了,就是好了。”
楚君兮右边坐的正是衡南。
因为盛君殊留在她房间的那把刀,衡南坐在火堆边很久,还有些走神。
“君兮,我也是你师姐啊。”白雪仰着下巴,佯怒,“你每次只叫二师姐师姐,叫我就是连名带姓,凭什么啊?”
“也不看看你像不像个师姐样。”简子竹嘟囔。
“什么意思?”白雪丢掉火棍。
简子竹吓得双手合十:“意思是你长得年轻。”
“哼。”
“师姐……师姐?”
“嗯?”听到楚君兮在耳畔叫她,衡南才回过神来,凝神望他,脸上挂着早已形成习惯的淡淡微笑。
“师姐心情不好吗?”少年含笑,柔和地问。
“没有。”衡南宽慰道,“我只是在想术法的事情。”
楚君兮默了一下,又看了她一眼,眸里倒映着月色:“师姐,一会儿吃完饭等我一会儿,我跟你说几句话。”
衡南刚要开口,被一阵嘈杂打断。
“呀,流油了流油了……”火扑上来,白雪和简子竹手忙脚乱地把烤鸡从架子上放下来。两个人头碰头,各解一边绳子。
烤鸡好容易放平在台子上,白雪回过身去抓筷子。只听“呼”的一声风来,一个黑乎乎的毛皮油亮的动物猛地从台子上窜过,伴随着简子竹和白雪的惊叫:“我们的鸡,鸡!”
烤得金黄酥脆的鸡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了下来。
楚君兮站起,手里倒吊着一只硕大的动物。三角眼,竖瞳,嘴尖尖的,利齿露了半截,像狗,却比狗尾巴厚。
简子竹气极反笑,用火棍戳它的身体:“黄爷爷,黄爷爷,你怎么不放屁呀。”
白雪小脸气得鼓胀胀的,夺过火棍,跺着脚就是一通抽。
那动物两爪向下伸开,身体抻得极长,发出呜呜的叫声。
盛君殊洁癖严重,换衣服洗澡迟到。一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只是,看见那褐色狐狸的瞬间,他的步子停住,脊背猛然绷紧。
正此时,挨着打的狐狸也无意扭过脸,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对上了他。
幽幽的,充满怨愤与孤注一掷的眼睛。
——张森。
盛君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撩摆坐在衡南旁边,耐心地剥起一颗银杏果。
——幻境中第三玩家上线。
第91章 旧影(九)
“嗷嗷嗷——”稚嫩的叫声响起。
“怎么嗲里嗲气的,小孩子一样。”鎏衣腼腆地说。
“我听着吱吱叫得像老鼠……以前见过被捕兽夹夹住的黄爷爷可不是这么叫的,嘶嘶的,可凶了。”简子竹说。
“我管他、管他怎么叫的……”白雪双目睁圆,一只手臂打酸了,甩甩手臂,烧火棍换了个手,砰地挥出。
简易烤架下,火堆已经熄灭成黑灰。
代替烤鸡、四只腿捆在架子下面叼着的,是只蓬松皮毛都被烧成焦黑的藏狐,随着“嗷嗷”的几声叫唤,被击飞出去,来回做钟摆运动。
到了白雪面前,又被小姑娘打棒球似的一棍子“嘿”地闷回去。
已折腾到了半夜,明月高悬。
鎏衣忍不住小心地打了个哈欠。
简子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白雪闻声回头,讶异地左顾右盼,发现师兄师姐还有君兮早就不知道何时走了。
留下的只有满脸不耐烦的简子竹,还有耷拉着脑袋,鹌鹑一样讨好地看着她的鎏衣。
“你们也想走吗?”白雪不高兴地问。
“不是,不是的……”鎏衣急忙抬起手解释,目光同情地落在藏狐身上,“它、它、它是有错,但牲畜又不懂道理,要不然就……”
“就怎么样?”
鎏衣急忙闭嘴摇头。
“你还打算怎么样?”简子竹没好气道,“就这么一直打,打一晚上?”
“当然不了!”白雪大而圆的眼睛流露出兴奋的光,樱花一样的嘴唇翘起,“我们还可以拔它的毛,烧他的毛,掐它脖子,活埋它,或者……”
她支着下巴,似乎陷入沉思:“不知烤狐狸味道……”
她背后的张森猛地抖了下毛。
“哎,子竹,子竹你干什么呢!”白雪要拦,已经晚了,简子竹把那绳一抽,狐狸已经张牙舞爪地落在地上,从她飞扑的双手间窜出去,三两下消失在夜色中。
简子竹一把接住娇小少女打过来的拳头,“哎——师姐,我为你好,我是防止你变得更加变态。”
白雪瞪着他,哼了一声,收回了手。
今晚的闲聊大会,盛君殊是先走的。
待他一本正经地离席,再一本正经地同洒扫的大叔大妈点头致意,站在了房间门口时,停驻了片刻。然后,他不大熟练地左右顾盼一下,在飞速的心跳中,迅速推门摸进师妹房间,动作一气呵成。
屋里很黑,他随便捡了一根小蜡烛在肩上点燃,墩在床头柜上。
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衡南的一小块床帐,还有床上搁着的雪亮的刀。
就说是来拿刀的吧。
盛君殊有点矛盾地坐在床边,因为紧张,所以没什么表情,眼睫的影子在烛下晃动,叉起自己修长的手指,又分开,一个个按动关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屋子里还残留着一点幽幽的女孩的气味。
刀下还压着半件贴身衣裳,丝滑面料,皱成一团,泛着光。烛光下有色差,不知道到底是紫色还是藕粉,总归都是暗的,暧昧而含混的。
香味大概是从那而来。
心有一点浮,偏偏这时候,冰凉的手摸过他的脸。盛君殊瞬间就地起立,原来只是挂起的帐子滑落下来,擦过了脸颊。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把帐子挂回去。
正挂着,门口似乎传来些人声。盛君殊凝神细听,大约是衡南回来了。但说了一会儿,又半天不见进来,盛君殊觉得奇怪,放轻步子走出去。
隔着道门,隐约见两道人影晃动。
盛君殊没犹豫多久,眉宇微敛,一张符纸拍在窗上,就现出了门口一对男女的身影。
衡南身子朝着门,似乎被人叫住,正回头。楚君兮如雪的宽袍大袖被风吹动,十分飘逸:“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