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前来,抬手合上旭凤的手掌,扶了他与润玉起身。
润玉点头谢过,直言道:“父帝昔日行事,各界忍耐,无人追究,令他至今不知悔改。大伯或许已经放下,却有许多人仍意难平。小侄冒犯,想对当年之事溯清原委。”
他二人有条有理,不疾不徐,廉晁却想直入主题了。
当然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主题。
他许多年吃穿不愁,不谈正事,如今碰到天界密辛,也想操心一二。
“此事稍后细论。你们避开太微荼姚来寻我,难道没有私事?”
二人只当廉晁是隐士高人,哪想过谈什么私事。他们对视一眼,皆露不解。
廉晁指指这人:“龙鳞。”又指指那人:“凤翎。”
润玉轻咳一声,旭凤微扬下巴。皆算坦然默认。
廉晁轻笑一声。他俩方才在这并肩一跪,虽未相对相望,已有一种默契情愫,仿佛要拜天地一般。
“我以为,你二人私定终生,无奈父母不允,是以来寻我证婚。”
润玉露出惊讶神色。旭凤也闻言瞠目:“您……”
“此事定成他二人心结,也算帮我出了口气。”廉晁昔日身为嫡长子,尚敢说出我好玩乐不想练剑之语,如今趁兴安排小辈,又岂在话下,“我便抢了三弟的差使,代人主一次姻缘。”
太微生性风流,看到他们的儿子相恋相误,不近女色,也算报应。
旭凤在收受好处的事上,反应总是更快一些。他也不计较什么报应劫数,在长辈改主意前扳过润玉的肩。
“兄长以为如何?”他询问着,微震语气里却分明容不下第二种答案,“我方才就想说,这漫山枫叶艳烈,恰似喜服红妆。辜负这良辰美景,岂不可惜。”
润玉没有出声。
他不是不情愿,只是从未想过。
他能收能给的告白与誓言,在幽暗太湖底,人间月色下。是二人私密旖旎时,久别重逢时,被相思折磨得奋不顾身,非说不可。
未曾奢望过这昭昭朗日,不因情不自禁,而是因天时地利人和尽占,便要表露心迹给旁人见证。
而廉晁德高望重,与世无争,不曾做过亏心之事,没有复杂顾虑心绪。得他在此看着,总比太微荼姚要好。
没什么难做,也无琐碎规矩。宣礼的是旁人,他不过需要听令行事而已。
旭凤松开了他,退后一步站定,面露期待,眸含深情。
而润玉从不会让他期望落空。
蛇山之巅,云雾疏柔飘散,此间作为无惧直呈上清天。四下枫叶飘覆,俱是喜红,自几人脚下延展漫山。
一向人间山河,二向廉晁上神,三则对拜,婚姻礼成。
.
3.
待二人最终告辞,已是夕阳满山。
旭凤终究没有自留荼姚的灵力,待离了山顶小屋,将其散尽,设为护山结界。
枫红染不上润玉的白衣,如今晚霞总算得以添上些暖色。
只是他如今面色却有些不善,未染上一分初结姻缘时的喜红。
廉晁自是无心夺位称帝,出世之人,也不该牵扯进入世之事。
他没有什么复出指认太微罪行的冲动。如今元神不稳,轻易也离不得蛇山。
旭凤没有强求。那些往事让他听得愧为人子,只觉得为何善良慷慨的人总被逼到无路可退,大伯如此,润玉也如此。
旭凤最后问,恕小侄冒犯,大伯觉得,父帝可有什么软肋?
廉晁抿一口茶,道,我了解的,怕已不是如今的他。不过言行不一之人,无非想要粉饰自己,怕的自是身败名裂。
此事也提醒了旭凤。他为粉饰太平,还未曾告诉润玉自己在临渊台看到的那些过往。
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是要揭了一切前尘往事,旭凤就在下山时边走边与他说了。
反正已经成亲,又有洞房之实,也不好反悔。
润玉听完,也觉得这坦白的时间选得颇有心机,立刻就有点不想看到他。
仿佛刚付完钱,有人告诉你货砸手里了。
“哥我知道我错了,”旭凤挨过去拉他的手,“你不要休了我。”
“润玉岂敢休了火神殿下,”润玉道,“我只庆幸自己当初用了血灵子,否则还在万年之后一人孤独。”
“不对,若是如此,锦觅便也不在了。”旭凤道,“我会陪你孤独,最后还是我们两个一起。”
他说完便觉得此话不够好听,又补一句:“两世以来欠你的好,如今我都还你。”
润玉:“要不要把龙鳞先还了?”
旭凤:“?!”
旭凤:“……你可不要始乱终弃!”
?润玉笑着摇摇头。
伤害尚在,廉晁却能放弃追究前尘。他们经历这些死死生生,也该超脱一些,不必将精力用来记恨未然之事。
“那就不必计较借还了,你如今……足够讨人喜欢了。”
第22章
1.
荧惑守心,六界生变。
固城王登魔尊之位,招降卞城王,陈兵忘川。应龙腾啸九霄,润玉神魂重聚,夜神归位。
润玉还与旭凤去了蛇山。
太微对此并非无动于衷。实则他派人暗伏云端,若是发现廉晁有出世正名之意,定要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将他拦下。
若是夜神助他抵抗,便同谋逆罪论处。
而暗探回报,廉晁上神并未离蛇山半步,只是任二位殿下在他面前磕头鞠躬。辞别他后,是火神殿下主动设了护山结界。
太微如今已不似当年那般年轻气盛,对着廉晁,只有个隐约的兄长印象,也无心绪起伏。换作过去的他,定要斩草除根,而今见兄长果真无心权谋,便也不计较了。何况廉晁曾救过他。
他不是恨廉晁,亦不惧他。事实上,除了花神梓芬之外,他再未对谁有过浓烈情感,杀谁护谁,其实也无关爱恨。
他只是不平于天道不公。
天道轨迹,见于一切既成事实,不必论一时胜或负,正或邪。有强者噬弱,亦有以弱胜强,长久以来终得均衡而已。
既是众生平等,便都该是一分所出换一分所得。争来之胜,才是长胜。安守现状之人,不配得到太多。
花界划域自封,魔界内斗自耗,人界庸碌无知,水族偏安一隅,偏偏多见百姓攀谈热闹,生活无忧。廉晁不愿练剑,无心帝位,却偏偏是长子。先帝看重他,赞他清和超然,有心传位。鸟族公主荼姚也爱与他调笑。太微在演武场成日苦练,布兵遣将,倒抵不过他一两句不慕名利的偷懒之言。
像旭凤和润玉这样,才是正常。多树战功、尽出风头者,该受众人宠爱。不慕名利,独自向隅之人,则一无所有。
润玉连性命,都不是自己争回,而是旭凤替他争回。太微与他同为龙族,亦有痛惜。只是他既自诩淡泊,一无所搏,便不该说在乎。
若有一日,天界亦走向绝路,百般挣扎都无力翻身,那便是天道所赐劫数。但成王败寇,如今尚能一争,便不能不争。
九霄云殿上看去,一切仍然规整庄严。为商议出兵忘川之事,众仙齐聚,恭敬立于殿下,待行王令。
也或许是在等别人。毕竟应龙夜中广布甘霖,六界皆有感应,早已心照不宣。
果然,太巳仙人还在请他按照天界惯例,亲征鼓舞士气,便有仙侍进殿来报。
“火神殿下……与夜神殿下求见。”
殿上隐有哗然之声。
太微沉出口气,也露出几分为父的欣然语气:“……快宣。”
2.
脚步声近,金银袍袖轻摆,二人双双迈入殿来。
众仙站列自当中分开,为他们让直通玉阶的路来,一面以目光追随打量他二人。
此前簌离一案匆匆审结,天后猝失修为,穷奇暴亡,夜神殒身,明里暗里,无一不是震动六界的大事。都道近日才有荧惑之灾,却仿佛有祸根早已经埋下。众人原本惶然,只觉此处既非祸端,纵然罚星移位,星象归宁,也未必就是真正的终局。
而如今夜神归位,仿佛此前乱象,总算有了转危为安之机。
当时润玉出事,真相本无人知,天帝亦不发声,便有说辞是夜神带着御魂鼎私赴魔界,纵了穷奇。是几日后旭凤陪天后闭关结束,才将此事闹大,为夜神正名。先在魔界兴师动众搜了许久,回来又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连帝后召见都不理会,大有六亲不认,六根清净,欲追随兄长而去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