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越走离栖梧宫越远,润玉心下不安,便道,“母亲,您千里迢迢从太湖而来,舟车劳顿,不若先去璇玑宫歇息,孩儿还有些要事处理,晚些再去给母亲请安,如何?”
簌离淡然道,“陛下的要事,可是在那荼姚之子身上?”
润玉看了主事一眼,主事忙道,“陛下广发喜帖,此事六界皆知,小仙想着簌离娘娘迟早知晓此事,不若给娘娘说道说道,以免娘娘过于惊……惊喜。”
簌离不悦道,“哪来什么惊喜。”她见润玉抿着唇闭口不解释,心里着恼,但也按着性子不欲发作,只道,“鲤儿,先不说他是荼姚之子,只说他的身份。你贵为天帝,而他又是你的弟弟,兄弟乱 伦,你要如何为天下人做榜样,服六界之众?”
这道理润玉又何尝不懂,他张了张口,又是一句“是孩儿之过。”
错便是错,对天帝来说,罔顾人伦,难为六界表率,就是错。如若和旭凤相恋是错,那他愿意一错再错,且知错不改。
“成见”向来远比任何猛兽异禽来得凶猛,可润玉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自认为把能做的做好,想天下人所想,忧天下人所忧,便是尽了天帝之责。他和旭凤的不伦,无关六界生灵,也无关风花雪月,他们只是相恋了,仅此而已。
“孩儿不必成为六界表率。江山代有才人出,六界从来不乏能人异士,也从来不是一家之物,如若我德不配位,惹得天怒人怨,便不必再在这个位置上蹉跎,自会有人取而代之。”
这话听得簌离有些惊讶,古来今往,权力最是醉人心,润玉话里行间竟透出些超然物外,无相无我的意思。
主事见惯了润玉的自信泰然,倒是簌离暗自咬牙:荼姚到底是生了个什么狐媚子,竟然勾得她的鲤儿连帝位和名声都不要。
她定了定神,转了话头道,“先不谈这些。我听说,那个狐……火神给你生了个孩子,不知道我这个奶奶,能不能见上我那孙子一见?”
( 一百四十八)
荼姚很生气,气得快喷火了。
润玉这个死小子,平日里装得二五二六的,还常常不顾她的禁令偷摸着来拉她家旭儿的小手,怎么着,这好不容易孵化了蛋,正式给他添了个娃,爹都没叫上呢她家旭儿就失宠了?
去传话的仙侍早就打发了去,算一算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就算是爬的,润玉也该爬到了吧,就连织女给她孙子织的新衣服送过来的都已经够穿到八百岁了!
荼姚来来回回在殿里踱步,地上铺的上云毯都给溜出一条印子,空气里隐隐有些烧灼的味道。
“哎呀母神,你干嘛呢走来走去晃得我都眼花了。”旭凤大马金刀坐在茶几边,杵着脑袋用尾巴上揪下的羽毛逗弄着趴香炉上的小兽。
那小兽不过二指大小,状似奶猫,通体粉嫩,连眼睛都还没睁开,手脚并用抱宝贝似的抱着茶几上燃着熏香的银纹青瓷香炉,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没错,这小东西正是龙凤结合所生,折磨当今天帝陛下几个月,又得凤凰元丹温养的天界大殿下,神兽狻猊是也。
旭凤见它睡得香甜,忍不住搞了根毛去戳那粉红的小鼻头,激得小家伙连打了几个喷嚏,薄得泛红的耳朵忽闪忽闪的,可爱得很。
“旭儿,你可长点心吧。”荼姚眼见着儿子逗猫似的逗弄孙子,只觉前途一片黑暗。
旭凤刚好饿了,正想回她有什么点心,就听仙侍唱诵道,天帝陛下到。
火神殿下立马丢了手中的鸟毛,十分雀跃地几步抢上前去,打算给他天帝哥哥来个乳燕投林大鸟依人。
不成想门一开便一头撞进一个软软的怀抱。
旭凤起初还奇怪,怎么兄长变得软乎乎的,莫非娃娃破壳了所以母子连心润玉也长出些软乎乎的物件方便喂奶?
他抬头一看,入眼是红通通的衣服,一张和锦觅十分相似的脸,以及旁边,他哥惊慌的眼神。
旭凤也慌了,手里跟着不自觉地捏了两下。
“旭凤!”
几道怒吼声不约而同响起,震得栖梧宫房顶都快掀翻了。
(一百四十九)
旭凤绞着衣角,肿着一边腮帮子,小媳妇儿似的跪在地毯上,时不时委屈万分的抬眼,和坐在上首的润玉对视。
簌离和荼姚二人一人一杯热茶,一左一右坐在天帝两侧,皆是气势强劲一言不发。
栖梧宫一应仙侍噤若寒蝉,唯有正敞着肚子赖在润玉腿上的狻猊小殿下,天真浪漫不谙世事,对场上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正呼噜呼噜的打着瞌睡。
润玉一边给弟弟投去安抚的眼神,一边想办法意图打破荼姚簌离暗自对峙的僵局。
“咳,”他略略清了清嗓,对簌离道“母亲,旭凤刚刚生产,算一算也跪了近一个时辰,还望母亲体谅,原谅他这一次。”
“润玉我儿,用不着求情。”簌离还没说话,荼姚却站了起来,走到旭凤身前,笑道,“旭儿他行事冲动,也不看是人是鬼就扑上去,实在有失天家威仪,本座正是念在他刚刚孵出我乖孙儿,才没砍了他的手!”
旭凤一颤,赶紧把爪子缩到袖子里。
“母……”
润玉还没来得及辩解,便听簌离冷笑一声,“还真是个恶妇,连对自己的亲身骨肉也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真是枉为人母。怎么,你不在神霄九宸岛好好待着赎你的罪过,又回天界作威作福来了?!”
被无辜受累陪着火神一块跪着的主事闻言白眼一翻,暗自嫌弃簌离这吵架水平不行,沉不住气,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母亲,莫要……”
见天帝陛下将小狻猊托在掌中,站起来意图劝架,主事又摇了摇头,女人之间的吵嘴争斗,可没有男人的立足之地啊陛下。
“枉为人母?”果然,荼姚没理意图劝架的润玉,随即反唇相讥,“本座再怎么恶毒,也没恶毒到趁孩子年纪小,对他扒鳞割角,说起来,润玉能长到这么大,还有本座几分功劳,他既然身为天帝,又称本座一声母神,那本座在天界作威作福,有何不可?”
听荼姚口无遮拦,旭凤不禁提心吊胆,忙去看润玉的神色。
“你!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又怎会对鲤儿下那重手,”簌离也站了起来,怒视着荼姚,手里不知何时已凝出一枚冰凌,“你为保后位把我儿诓骗至此,又屠我太湖灭我龙鱼一族,连你的儿子,也行那狐媚之事迷惑鲤儿,引他铸下兄弟相jian的大错,事到如今你还有何颜面叫他认贼做母,担得起他一声母神?!”
主事暗自捂脸,天帝陛下推翻太微那日便已经在九霄云殿当众揭露前帝后的罪行,然而荼姚养育过润玉在先,又助他制服太微在后,罚至神霄九宸岛也因荼姚自愿,并没有什么实质惩罚。此时簌离句句泣血,听来是痛斥荼姚的狠辣行径,实则却是对润玉莫大的讽刺。
旭凤“腾”的一下站起来,道,“簌离仙上,你……”
他时刻关注着润玉,见润玉神色一变便焦急万分,他本欲解释然而一张口就是卡壳,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拱手咬牙道,“千错万错都是旭凤的错,还望簌离仙上不要怪罪兄长。”
得,本来也许只是簌离的无心之失,旭凤这么一说这不明晃晃的拉着簌离的手打润玉的脸嘛,主事对这火神的操作实在是无言以对。
又见簌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于旭凤的认错,只退了几步,轻描淡写道,“妾身一介水君,怎敢怪罪火神殿下。”
润玉眼角挑红,闻言看了簌离一眼,抿着唇,脸色十分不好。
他和旭凤之间,无关风月,却牵扯太多。
两情相悦固然是好事,然而血海深仇亦难能忽视,这是他和旭凤或迟或早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这并不是意志坚定便可解决的。
荼姚自是看出这对母子之间的矛盾,也乐得见润玉难做,便火上浇油道,“旭儿你成何体统,天帝陛下尚未发话,怎么能胡乱认错。”
“母神你别说了!”旭凤急得不行,几步走上前想去拉润玉,却叫润玉躲了开。
旭凤手里空落落的。
他看向润玉,想要求得一个眼神,或责备的或安慰的,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意思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