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少女轻放在柔软的床上又帮她盖好被子,他也躺倒在她身边,微微蜷缩着身子,任由烈酒侵蚀胃袋。
窗帘将月光隔离在外,卧室里漆黑无光。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手指在即将碰触到她脸颊的时候停顿在半空中,最终只是顺着隐约的轮廓,虚虚地精致的五官。
勾起一缕黑色的发丝缠绕在指节间,他静静地阖上双眼,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得和她同一频率。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道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即使酒精已经渗入血管,他对旁人的视线也格外敏感,更何况是她的。
他眯开眼睛,入眼便是她担忧的神情。
见他醒来,少女小心翼翼地问,【胃很难受吗?】
说着,她探出手轻抚上他的额间。【你出冷汗了。】
软糯的声音在黑暗中激起涟漪,也让身体里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
他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声音干涩而嘶哑,【什么时候醒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抱起我的时候。】
【吵到你了?】他问。
少女轻轻摇了下头,【没有……我本来就在等你回来。】
指腹在细腻的内腕摩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脉搏跳动,充满生命力,又那么脆弱。
【……宴会结束地比较晚。】
她软软地嗯了声,又低声说,【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不用,】微微收紧手上的力道,他制止她起身离开,【在这里陪我。】
他鲜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和她说话。
少女乖顺地躺回原处,好一会又试探性地靠近他一点,在发现他没有避开后,眼睛微微一亮,枕进他臂弯里。
酒精味和少女身上的清香交织在一起,无孔不入地钻进身体里。
人是会被贪婪和理智撕裂成两半的。
一半在说——妥协吧,她喜欢你不是吗?你不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吗?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强大。
另一半说——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力量”撕咬得鲜血淋漓。
可最后又异口同声问——你已经伤害过她一次了,难道还要再重蹈覆辙吗?
因为不管选择哪边,她都避免不了被伤害的命运,而他……
【……弥生。】
昏昏欲睡的少女眯开眼,【怎么了?】
枕在她颈下的手揽上肩膀,他颔首亲吻她的眼角,极尽温柔,【不是两全其美。】
少女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好一会视线才凝聚起来,在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后,露出无奈的神情,【……今天不要提这件事情了,你好好休息。】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现在正在伤害我。】
睫毛颤动了一瞬,她疑惑地歪歪头,【复制能力不会让人受伤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微微睁大眼睛,眼底浮起惊慌,【难道因为你是荒霸吐?是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刚想起身开灯,又被他按回怀里。
【中也……】
【嘘……听我说,】见她安静下来,他凝视着她,【对你来说,那只是数值,只是会让你变得强大的能力,可对我来说不一样……弥生,你应该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唯一”和“之一”……你真的觉得没有区别吗?】
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少女有些茫然,尔后神情渐渐凝固,像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突然察觉到自己找到了让她动摇的存在——同理心。
是了……即使再追求强大,同理心是不可能不存在的,连最初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同伴,不成为累赘。
呼吸紊乱了一瞬,又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没有露出一丝异样,而是慢慢地坐起身,牵过她的手,将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轻到极点的声音坠入黑暗,【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它快要停下来了……】
平稳的心跳隔着皮肉轻轻敲击着她的掌心。
他的话让少女的手指痉挛了一瞬,眉宇间浮上惊惶,【不可能……】
她抽回手,缓缓坐起身,跪坐在床上,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在耳畔,碧绿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犹如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的美杜莎。
她挣扎着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仿佛这样就能把他的话彻底否定,可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空白。
矛盾到极点。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漆黑的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对了……】漫长的沉默后,她突然呢喃出声,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尔后手中具现出黑色的书本,只两秒就停留在某一页,而同一时间,少女伸出左手,重新抚上他的胸口——剧烈而急促的心跳将他平静的假面撕得粉碎。
可在他看见少女脸上的血色褪尽时,心跳似乎骤然停顿了一瞬,然后以更加猛烈的频率反弹回来。
似乎确认了什么,在解除能力后,她躬下腰身,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怎么会……这就是你现在的感情?】
面容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惨淡,剧烈收缩的瞳孔微微颤抖,泪水大颗大颗滴落而下,没入黑暗中。
【……弥生?】
近乎呢喃的声音砸中她的背脊,少女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泪流满面地朝他看来,目无焦距,仿佛在透过他注视着其他人,【不是说……不会伤害任何人吗?】
她在看谁?
那些始作俑者,还是……和他一样被她撕割得鲜血淋漓的人?
她现在看上去很不对劲,身体疯狂战栗着,无意义的气音从喉间泄露出来,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将她撕得四分五裂。
他想要拥抱她——可刚刚动弹了一下,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她猛地朝后仰去。
双臂僵在半空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少女便跳下床,惊慌失措地跑出房间——好似在逃离什么食人猛兽。
短暂的愣神后,他连忙追出去。
鳞次栉比的高楼淹没于暴雨中,倾盆大雨砸落在人群,只几秒头发便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而他连个身影都没有看到便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
没有犹豫多久,他便拨通电话,在对方还没有开口时便语速极快地说到,【弥生不见了,可能会去你那,你在家等她,我再找找。】
【哦?吵架了?】那人的声音充满幸灾乐祸。
可他现在没心情和对方瞎扯,只是简单得提醒到,【她……不太好。】
那人沉默了几秒,【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穿梭于人群中,在瓢泼大雨中漫无目的地游走,将附近她最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直到手机铃声穿透暴雨传递到耳边,他才停下脚步。
【她在我这里。】
他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将粘在额间的刘海梳至脑后,转身朝着对方公寓的方向走去,【我现在过来……】
【你疯了?你以为你是在为她好吗?】
踩进水洼的脚步倏地停顿,他微微颔首,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的倒影。
【你想让她被负罪感杀死吗?】
冰冷的声音将落在身上的暴雨凝成冰棱,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现对方早已挂断电话。
僵硬的手臂缓缓垂到身侧,手机那微乎其微的重量几乎想把他拽入深渊。
他茫然地静立于磅礴大雨中,用最后的意识命令身体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之后他再没有踏出公寓半步,给森首领发了条信息就将所有事情停摆了。
——【你和太宰怎么回事?同时罢工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麻烦吗?!】
所有人的电话都没有接,唯一想接的那个却没有打来。
茫然、失措、焦灼、不安……折磨得他疲惫不堪。
所以在当门口传来咔嚓声时,看见推门而入的少女时,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怔愣地望着他,似乎对自己所看到的感到不可置信,线条柔软的五官顷刻间被悲哀侵蚀。
直到少女缓步来到他身边,轻轻拥抱住他的时候,他才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
【对不起,中也……对不起……】她哽咽地道歉,一遍又一遍。
浓烈到极致的愧疚和悲伤清晰地传递给他,与身体里哀嚎的野兽产生共鸣。